炙热的阳光不断把热量倾注到破损不堪的柏油路上,好像要把碎石子儿中那早已干瘪的沥青蒸发到空气中。路旁的几颗疏散的杨柳极力地支撑着,试图要为地面上的小生灵提供一丝阴凉。热腾腾的气流却对她们的这种慈悲进行肆意的嘲弄,借助着正午时分的烈日炎炎,不断地以恶作剧的方式侵噬着她们所固守的阵地。滚滚而来的热浪,消耗着枝干的津液,长时间的抵御,已让她们精疲力竭。当她们意识到这种无谓的抗争只能让周围的热浪发出阵阵的欢娱,她们变得颓丧了。旁边的荒草中一辆塌了架的大客车却并未把这群肆虐的暴徒放在眼里,他昂着头,似乎在嘲笑柳树的无能。从他那生满铁锈的外表,就知道经历给他带来了多少荣耀,也许是为了展示自己的坚定,在热浪的冲击下,他却从未退却一步。
丁杰阳跟在保管员的后面,从办公室绕到一处大院落。他的目光始终对前面那个异性的背影若即若离,脑海中不断闪现着玛丽莲?梦露在电影中所展现出的极为夸张的步伐。丁杰阳有些纳闷儿,按说保管员的背影中规中矩,自己为什么会产生这种粗俗的想法。莫非自己的病症又要发作?丁杰阳的心中有了一丝隐隐地担忧。
保管员身上穿的是工作装,上衣是短袖。工作装,对于保管员纤细的身材来说,略显肥大。通过走路时衣服所泛起的衣褶儿,丁杰阳仍感觉到了保管员扭动腰身时所散发出的那种成熟的女性韵味。就在刚才,丁杰阳已在办公室见过了这个女子的相貌,现在他把整体印象叠加在一起,得到的结论是,她可能是这个工厂中最漂亮的女生了。
丁杰阳的心中有些发痒。一种想要和对方交谈的欲望油然而生。
“大姐,你能不能走慢点儿!”
话一出口,丁杰阳便觉出这个借口很牵强。
果然,保管员停下来回转头,面露诧异之色。
“我是说,天这么热……”
丁杰阳红了脸,看着保管员脸上的一抹表情,他实在没有勇气说下去。丁杰阳觉得他内心的一切活动已被对方看得一清二楚,他涩笑地站在那儿,两手轻微地胡乱动着。
“好吧!”
不知是善解人意,还是丁杰阳此时的动作非常滑稽,保管员笑了,光亮润泽的嘴唇中间露出一排整洁的牙齿。
保管员转回身继续前行,但行走的速度并没有太大的变化。
丁杰阳长长地吁了口气,紧赶几步。
“这地方真大呀!”
丁杰阳继续搭讪道。
保管员没搭理丁杰阳,而是冲着一排青砖房走去。
丁杰阳隐约猜出,这房子应是一间很大的休息室,最明显的证据就是那两扇用铁皮包裹着的大门。
保管员在门前迟疑了一下,还是推开了那两扇虚掩着的门。
可能里边的人正在休息,屋内竟然静悄悄的。
保管员迈步进了屋,丁杰阳也紧跟着往里走。其实,丁杰阳有点心不在焉,他现在最想知道的是保管员的名字,所以当他听到保管员发出的惊叫时,身子不由自主地哆嗦一下,紧接着,他被掉转身扑向他的保管员撞了个正着。丁杰阳赶紧用手撑住保管员前倾的身体,也不可避免地瞥见了她胸前的那根细细的金项链。
不知这是聘礼还是嫁妆?丁杰阳心中暗自猜测。
丁杰阳根本没有在意究竟发生了什么,直到听到屋里传来一阵哄笑。保管员一边推开丁杰阳,一边气恼地大喊:“该死的徐猴子……”
丁杰阳看到保管员的眼中由于气愤和委曲而噙满了泪水,这激发了他的侠义之心,他刚想冲进去问个究竟,却发现从屋里走出一个清瘦的小伙。
“修妍姐,你没事吧?”
保管员用眼睛瞪了小伙儿一下,没吱声。
丁杰阳的无名之火也借机被压住了。
“这是新来的大学生,是到你们维修组实习的,你帮忙照顾一下吧!”稍微镇静下来的保管员急促地说道。她现在只想快速地离开这个让她出洋相的地方。她瞟了一眼丁杰阳,没再做过多的交待,便勿忙离去。从高跟鞋踩在路面上嘎吱嘎吱的响动,就能体会出她逃离时的心情。现场只剩下丁杰阳和那个出来安慰保管员的小伙儿,在经历了一小会儿的冷场后,丁杰阳主动打起了招呼:“你好,我叫丁杰阳。”
门洞里出现了几张灰突突的脸,接着又出现了几张,最后出现了很多脸,他们投出的目光却不尽相同。
丁杰阳心里开始发毛,这种场面在他的成长过程中还是第一次,他进退两难。
丁杰阳迅速地搜索着打破这一窘境的招数,于是他说了下面的话:“你们这……谁负责?”
丁杰阳把目光投向了那个清瘦的小伙儿。
“去去去,干啥呢?看猴呢。”
一个凶巴巴的声音从人排后传出来,紧接着从人缝里挤出来一个瘦小枯干的男人。看身材,丁杰阳对此人已有了猜测,再看此人的模样,丁杰阳差点儿笑出来,这人怎么长得这么形象,看猴也得看他呀。
那个被丁杰阳看得不好意思的小伙儿好像一下子找到了救星。
“这是徐师傅,迟师傅不在,他说了算。”
没曾想,小伙儿的这句话却引来围观人群的一阵怪笑,不知谁还打了一声响哨。
尽管丁杰阳心中很不舒服,但他仍叫了一声:徐师傅。
对丁杰阳的关注只持续了几分钟,人们便又回到了屋里。在他们看来,同一个新来的陌生人交谈,自然赶不上做下列事情:躺在长条椅上闭目养神,耳朵却不停地搜寻着老掉牙或新出炉的笑话,并时不时地咧咧嘴以示认同;看着彩色杂志上女明星漂亮的脸蛋儿,心中默念着她的风流韵事,并幻想自己就是那个男主角;围坐在吱吱做响的桌子旁,你一句我一句地重复着乏味的陈词滥调,偶尔还会做几个夸张的动作,并自以为是地陶醉在其中的想象中。
丁杰阳就在这种情景下走进了休息室。在这里没有主客之分,只有先来后到,有座你就座,没座就站着。
那位许师傅来到桌子尽头的一条长凳旁,用脚赶走了坐在那上面的一个小徒工。他大咧咧地坐下来,从兜儿里掏出一个空烟盒。
“烟,烟,快点……”
在他不断的催促下,修理工们开始向他抛扔一根根的香烟,不一会儿功夫,那个空烟盒便“烟”满为患了。
一个长头发的修理工一边极不情愿地向外掏烟,一边对徐师傅的行为表示着不屑,并讽刺道:“欺负女人,算什么能耐。”
徐师傅并没有搭理这个指责者,他从裤兜儿里拽出一只长筒黑丝袜,来回翻看,并自语道:
“这材质不错啊,可惜只有一只,要不送给大众情人……”
“大众情人能看上你这破玩意。”长头发好像终于找到了发泄点,他狠狠地损了“徐师傅”一句。
“徐师傅”不仅没生气,还把丝袜套在了头上。丁杰阳马上意识到,就是这个恶作剧吓着了漂亮的保管员。
“……”徐师傅说了一句口头禅,“不说这些了,”他看了一眼丁杰阳,“我给你们讲个荤的咋样?”
看到屋里人来了精神儿,这位像猴子一样的讲述者开始了他的叙述:有个商人,常年不在家。家里有两个女儿。为了安全,他认了个远房侄子做干儿子。几年过去了,有一次他从外地回来,发现两个女儿都怀孕了。请问,这是谁干的?
徐师傅脸上带着坏笑,开始环视。
“那还用问,准是那个干儿子呗。”长头发不屑地说道。
“畜牲!”徐师傅终于捡着挨骂的了。
“莫不是那个商人贼喊捉贼?”一个尖细的声音说道。
“禽兽!”徐师傅能为两次痛骂自己的对头而容光焕发。
“师父,不会是你一王俩二吧?”那个先前被驱赶的小徒工讨好地说道。
“混蛋!”徐师傅对小徒工把自己牵扯进来,大为光火。
丁杰阳实在听不下去了,他转身刚想走,没想到徐师傅却冲着他来了。“新来的,给你个机会。”
丁杰阳没动,但他不想回答,可他发现全屋的人都看着他,如果不回答,未免显得自己不合群。丁杰阳想了想,缓缓地说道:“过了几年,这姐妹俩该结婚了……”
“对呀,她们结婚了,那……那是她们……丈夫干的。”
全屋人恍然大悟。
就在所有人沉浸在破解迷底的喜悦当中时,丁杰阳走出了休息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