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门口的人喘息犹未定,扶着门框望向屋内,自是一目了然的,孙三娘便也不再多费口舌,一挥手,那小二小三便各持短刀缓缓进逼。
她心头有些悔意,早知屋内这伙子人有她亲自盯着,断然出不了差池,怎地不让小二小三也差去给小大助阵,也是自个儿看走了眼,没瞧出来眼前这貌不惊人的小子有些身手,此番倒要多费些事了。
“先前是奴家看走了眼,未能瞧出小哥是这等人物,在这儿给小哥赔个不是。”孙三娘娇滴滴道了声万福,这个壮大妇人生得辘轴般蠢岔腰肢,棒槌似桑皮手脚,纵是涂抹了脂粉,仍是遮掩不住眼中凶光,这万福更是让被捆扎成粽子样的许先心生嫌恶,奈何头脑虽说还灵光,唇舌却不听使唤,否则指不定什么污言秽语都骂得出口,此时却仅能眼巴巴望着屋门口的那位。
身上衣有些凌乱,魏长磐终是平复了呼吸,道:“这是黑店?”
孙三娘嘻嘻笑道:“小哥儿真会说笑,这不是黑店,难不成还是白店?”
“那这些人?”
“小哥莫着慌,性命都无碍,只是服下奴家的蒙汗药,手脚酸麻昏睡两个时辰便好了,并无大碍。”孙三娘笑道,“只是敢问小哥,奴家那伙计可曾见过了?”
“打晕了,大车里绑着。”
唤作小二小三的两个伙计左右分左右逼到魏长磐身前不到一丈处,却仍未听着掌柜的言语,按理来说双拳难敌四手,只消他哥儿俩齐上,老大牯牛都给按倒了,哪里会对付不了个让大哥莫名其妙栽了的小子?
“小二,小三,要是想试试这位小哥尽管上去,可别怪老娘没把丑话说在前头,到时候要请郎中的银钱是掏不出来的。”孙三娘瞧着门口那小子缓缓拉开的拳架,冲那两个伙计喊道,后者也便乖觉退了几步。
双手攥握成拳拉开架势后,肩胛传来阵阵的隐痛。自打从榻上爬起来后头一次与人拼斗,拿着刀绳来拿他的伙计虽说不会甚么拳脚功夫,奈何气力比起被钱二爷锤炼过体魄的魏长磐来不相上下,奈何也仅有一身蛮力而已,稍费些手脚也便腾出之手来击在他后枕骨下一处窍穴,晕了后便绑起来,匆匆朝众人所在这间大屋赶来,正巧撞见眼前这一幕。
行走江湖的诸般事宜,钱二爷曾零零碎碎与他提过些,其中便有事关黑店一节,说多是开在偏僻小路,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所在,有往食水中下药,也有趁夜半摸到房中手刃了客人的,不是谋财便是害命,多是得罪了人又有些混不下去的黑道人物为避风头所开,算不得什么大手笔,一年到头所害人命却也是个相当数目。
黑店不比寻常客店,取食起其中酒肉来要分外小心,即便是歇脚用饭也订好来素餐,此外店里筷子是万万用不得,但凡用了的会被视为不通规矩的道上雏儿或寻常客人,便是可以任人宰割的“食通天”,反之则是动不得的“一招鲜”,动了非但多半讨不找好,若是人背景深厚,说不准来日店都给你平了。
“如此说来,是这些黑店中酒肉不好,所以不要取食?”
“非也非也。”当时钱二爷露出高深莫测的笑,“酒肉好不好先不说,当中有没蒙汗药是其一,其二,那肉你怎知是不是白肉?”
“师父,白肉又是什么?”
“白肉是食通天的肉,也便是人肉了。”
想起伙计给他端来那碗肉汤上浮着的肉片说不准是人肉,魏长磐顿时几欲作呕,被孙三娘瞧在眼里,便调笑道:“哪家出来游历的子弟,这就吃不消了?拳架结实,人怎个是个弱不禁风的。”
孙三娘虽说面上还是轻松惬意,心里却已相当不好,瞧模样没费多大功夫就把那气力堪比二层楼武夫的小大给料理了,武道境界想必也差不到何处去,就凭她一个弱女子和两个粗蠢伙计,今日想要把这小子拿下来,怕是有些难了。
那死鬼男人,早不出门晚不出门,偏生来了硬行货的时候说是要出门去寻酒喝,不然任凭你天大的本事,也翻不出她手掌心。
然而当前颇有些骑虎难下进退两难的意思,照她脾性,万万没有把到手煮熟了的鸭子再扔出去的道理,且这十多头行货扔也就扔了,偏生还有个有些本事打她一拳的,放走了报官不说,再杀回来,怎个招架得住。
心中打定主意的孙三娘对魏长磐说道:“今日算是小哥技高一筹,奴家认栽,这便取了药来给这几位解了,只不过....”
“不过什么?”听得眼前这妇人话锋一转,魏长磐骤然紧张起来。
“小哥可得发下毒誓,一不准报官,二不能带人回来报复,如若不然,天打雷劈,武道一途不得寸进。”
眼见魏长磐字字珠玑发下这个对于武夫而言可谓是极重的毒誓,孙三娘神情才略放松些,从怀中掏出只瓷瓶来,摘开上头塞子,放在各人鼻下片刻时候,便能发出呻吟来,手足也动弹了。
“蒙汗药药力还未退,先用嗅瓶给清醒些,才能给服下解药。”瞧见魏长磐不解眼神,孙三娘解释道,从怀中又摸出只瓷瓶来晃晃,“不然牙关紧咬,丸药送不到肚里去,也是白费功夫。”
两个伙计拿着嗅瓶给各人嗅过了,地上顿时好一片舒服呻吟,像是不多时便要清醒了,孙三娘又道:“放人走归放人,酒肉银钱可不能少,好歹是正儿八经的牛儿肉和酒,两包蒙汗药也要四两银子,算上解药,怎么不得要三十两银子,可不能少了去。”
孙三娘见这小子脸色有异,没好气道:“老娘说了牛儿肉便是牛儿肉,好些日子没来客人了,哪来的白肉包子卖?明明是出来闯江湖的,也不晓得规矩,用店里筷子不说,要的还是酒肉,不给你几个下药给谁啊。”
连珠炮似的言语说得魏长磐反倒有些愧于相对了,踟蹰着说道:“三十两银子,我身上没有那么多....”
“咋个,难不成要让老娘做赔本儿买卖?”孙三娘瞪大双眼,又骂道,“别以为老娘男人不在就好欺负,逼急了咱也是跟自家男人学过两招的,也算是江湖人,这般不要面皮,人都放了还来讨价还价这一套?”
“不是不是。”魏长磐连连摆手,“等这些人药都解了,三十两银子凑凑也就出来了。”
“作孽啊。”孙三娘又是仰天长嚎,“就三十两银子还得十多个人凑凑,老娘瞎了眼,咋个瞧中这一车的穷鬼。”
这话说得魏长磐愈发窘迫起来,一人等会儿得掏出二两多银子来,指不定他还得找同乡的许先借一钱银子,真是应了孙三娘一车穷鬼的言语。
孙三娘嘴里碎碎念地埋怨,小二小三两个伙计去大车车厢里把大哥弄醒解绑了再扶回来,小三嘴馋了想要去掂块碗里牛儿肉来,却被小二一巴掌拍掉,那当大哥的至今对魏长磐还很是忌惮,拉着两个同胞兄弟远远躲了。
屋外,雪虐风饕,吹进屋内,霎时间便化了。
魏长磐在炭盆边烘烤着手,这酒家里的食水他是再不敢动的,先前饼子又只吃了一半,只得强忍着饥渴,拉条凳坐得离那兄弟伙计三人和孙三娘都远,就在许先身边,嗅了嗅那瓶后头脑像是清醒些,只是还说不出话,嘴角涎水也不淌,只是紧闭着嘴,死死瞪着孙三娘。
假使眼神能杀人,想必孙三娘此时已被千刀万剐无数次而亡,奈何许先没有那般神通,也便只得跟死鱼似的瞪大了眼。
自幼家境优渥,便是家道中落了,许先哪里受过这般屈辱?
等老子手脚能动弹了,非得把那妇人先前几脚换回来不可,许先虽说有武夫体魄傍身,那几脚却仍是着实疼痛,难不成那妇人也是练家子?
“瞧你那死鱼眼瞪的,瞪出来老娘也瞧不上你这样儿的,要是被老娘男人回来瞧见了,指不定以为是对他媳妇儿不轨,到时招子都给你挖出来,再瞪,信不信老娘这会儿你这对招子就得保不住。”
此言一出,许先登时便老实了,魏长磐则将他向后拖到自个儿身后护着,生怕孙三娘当真上前要剜他眼珠子。
遽然,屋门开了,风雪灌进屋内,孙三娘用胳膊护面,骂道:“哪个砍脑壳的也不敲声门就进屋,进屋也不赶紧关门,一屋子热气捂了多久,全被你个呆十三放走了。”
“自家男人回屋,还得敲门?”屋门闭合了,醉醺醺的男人走进来,手里提着个布包,对孙三娘说道:“城里的衣裳,试试可还合身?”
“死鬼,没瞧见屋里十多头行货,两个扎手点子一个麻翻了,一个在这儿,对盘还是松人,当家的你拿主意。”
醉醺醺的男人扭头望向孙三娘所指扎手点子,对魏长磐道:“划下道来,拳头大就松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