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清郡华府,伍和镖局一众镖师待交罢了这趟镖,才有闲情逸致去瞧这宅院陈设,粉墙环护,绿柳周垂,这会儿又因府上主人千金出嫁,张灯结彩,四处富丽堂皇,观之则喜。
镖头张八顺不是没见过这般豪奢的宅院,说实在的,伍和镖局往京城和江州武杭城去那两趟镖,早已让他大开眼界,而今只是宿州河清郡郡城内一家富户宅院而已,只是而今这城内路上瞧过来时,许多门庭都冷落萧条,唯有这华府还能维持这般门面,让张八顺心中不禁有些狐疑。
不过该问的问,不该问的守口如瓶,是镖局里多少年传下来的规矩,张八顺纵是稍有些心痒难忍,也强压下去不对那胖大管事开口问询。
后者觉察到他眼色,约莫也将张八顺心中疑虑猜出个八九不离十,便笑说:
“咱们府上华老爷,本就做着粮食生意,去年春耕时节路遇个游方的术士流落街头奄奄一息,老爷敬鬼神,对于这些能跟鬼神搭上话的人自是有三分敬重的,于是便叫府上下人救起来,将息了一旬日子才好,那术士临出华府前,感谢老爷恩德,便跟老爷提了一嘴,说是夜观天象,‘荧惑入太微,恐有大旱’老爷将信将疑,便紧赶着收粮食,河清郡的收完了,收邻郡的,宿州的收完了,去收江州的。”
“被那游方术士言中,宿州今年果遭大旱,颗粒无收。”那胖大管事语气感慨,“老爷也是仁义,人家粮铺里一斗米能抬到百文的天价,老爷仓中那许多粮食,照这卖法,岂不是立马就得富甲宿州?”
“可老爷不过稍加了几成价,每日限着放三千石的米,于河清郡内,还设了好些粥棚。”说罢这胖大管事一拍肥圆肚皮,顿时掀起一阵涟漪,“不瞒张镖头说,咱为华老爷忙前忙后操持这些事儿,肚子都小了圈呦。”
张八顺忙肃然起敬道:“府上华老爷如此行径,舍去银钱不赚去成全大义,想必也是位豪杰人物,张八顺佩服,佩服。”
“那是自然。”那管事鼻孔朝天应下来,“咱们老爷还喜好拳脚功夫,平日里结交了不少江湖上朋友,隔三差五就来府上切磋。”管事压低了声音又道:
“只是长进着实有限,若是伍和镖局诸位镖师中,有那位功夫出彩的,提点我家老爷一番,必有重谢。”
“提点不敢当,镖局众镖师也无非会些微末本事,保得沿路行镖旁平安尚可,若说要指点华老爷,未免有力所不能及之处。”张八顺抱拳致歉道。
“嗨,哪里哪里。”胖大管事摆手说道,“伍和镖局是天底下镖局多少年的老字号了,若是信不过镖师本事,咱们府上华老爷兄弟怎会安心将这许多陪嫁尽数托付给伍和镖局?张镖头莫要妄自菲薄,到时去一看便知。”
张八顺心中掂量这事利弊,不由的微微点头,便和管事说道:“府上千金临出嫁,舞刀弄枪,唯恐冲了喜气,等些日子也不迟。”
胖大管事喜道:“那是最好,最好,还请张镖头来见见我家主人,在正厅等候多时了,其余的镖师兄弟,自也会安排周到。”
领着张八顺往华府正厅走后,胖大管事又折还回来,命府上下人带伍和镖局众镖师去用饭,此时早便过了午时,镖局众人多时饥肠辘辘,被带到一间偏房内,见桌上鸡鸭鱼肉兀自冒着热气,屋内竟还有碎冰镇凉,教伍和镖局众人都大开眼界。
“魏兄弟。”小顾顾盛从架着的乘冰铜盆中抓起一把碎冰来按在脖颈上,舒服得呻吟,凑过去给同桌的另一晒得黝黑眉目却还是清秀的一人也来了一把,“这华府还真是财大气粗,都什么时节了,府上冰窖里还能大手笔拿出这许多冰来给咱们镇凉。”
汗流浃背的魏长磐将上身衫子也敞开了扇风,露出身上几道断骨过后留下的疤痕来,看得顾盛有些心惊。
一把碎冰按在皮肤上,让他不由地打了个激灵,而后惬意地眯缝起眼睛来。
在渔鄞郡武馆迁往栖山县的前一夜,魏长磐与师叔有过一番促膝长谈,两人共识是,栖山县他是万万回不得的,即便回去了也得隐姓埋名偷偷摸摸生活,还得始终保有被松峰山和官府逮住的忧患,江州境内也不安全,毕竟烟雨楼也有楼主小女幸免于难,松峰山于江州境内,必然不会放松戒备。
走出江州,北方是徽州,割鹿台的所在,去了不亚于羊入虎口,江州南方青州,与西面宿州,是魏长磐剩下的两个选择。
不论从何处看,青州都是比宿州更好的选择,不仅前者富庶不输江州,周敢当与青州内更是有一二相熟武夫,又都身为一门之长,庇护魏长磐不过是举手之劳。
而他去了宿州。
临行前周敢当问他为何时,他答道。
因为她和他说过,宿州有烟雨楼残存的人手势力,如若日后他们都能逃出生天,那就去宿州。
周敢当问他,为什么就这么信她?
因为这是他未婚的妻。
她言必信。
所以他只身一人,带着武馆里的几十两银子坐着华亭县车马行的大车,一路辗转,终于到了宿州境内,被几个持刀拦路的盗匪截下来,那几个面黄肌瘦的盗匪挥刀气力都不济,他刀法也不甚精熟,对刀竟是一时没占上风,没柰何还是得使出看家本事,欺身逼近,仗着三层楼武夫体魄速度,弃刀不用,生生用拳头将那五人锤得哭爹喊娘,己身不过被划开两道小口子。
这一幕被路过的伍和镖局种镖师看在眼中,于是被那张镖头好生以礼相待请到镖局大车上来,沿路都是好茶饭,他有些过意不去,便帮着出力两次,还救下两条人命来,伍和镖局众镖师也都对他颇有几分敬重。
顾盛实在是按捺不住心中好奇,便凑近了问魏长磐道:“魏兄弟,你身上那几处伤势,咱瞧着都不轻啊,咋整的?”
“顾盛。”同在一桌吃饭的老顾一拍碗筷,“什么事该问,什么事不该问,这会儿还没个准数,怎么做镖师?这么好的饭菜还堵不住你的嘴?”
顾盛缩缩脖子,这个与魏长磐年纪相若的年轻人显然对这老爹是极服气的,闷声不响扒拉起饭来。
教训罢了自家小子,顾生阳转而向魏长磐赔礼道:“小子不懂事,还请魏兄弟莫怪。”
魏长磐忙摆摆手示意顾生阳无事,对桌上那色泽红润鲜亮的鸡肉菜有些好奇,夹起一块来品尝,顿觉肉香浓郁回味悠长,便忍不住再夹第二块第三块。
“这是宿州名菜三杯鸡,做法简单,一杯白酒,一杯猪油,一杯酱,小火煨个把时辰就成。”顾生阳见状与魏长磐笑言,“不过这三杯料,多大的杯,什么料,啥时候放,火候又如何,那是极大的讲究,华府厨子能将这三杯鸡做到这般田地,功力自也是深厚了。”
魏长磐听罢,每尝一道菜,顾生阳也都会为他讲些典故做法,,魏长磐惊讶于顾生阳所知竟如此之多,便开口称赞道:
“老顾镖师学识这般广博,小子佩服。”
“跟着行镖走南闯北,吃些风餐露宿的苦头不假,所见所闻倒是要比常人多上许多。”老顾顾生阳抚抚下巴额上花白胡须说道,心里存了些试探意思,便又多嘴说了句,“魏小兄弟年纪轻轻,于武道便能有这般成就,属实不易,正是伍和镖局所求的人才。”
魏长磐有些犯难,张八顺的招揽之心,是他早便瞧出来的,只是二者间一直保有默契,见他还未打定主意,便迟迟未曾点破,只是现如今这趟镖到了河清郡,如若不再另做打算,那便多半要与伍和镖局众人分道扬镳。
“魏兄弟。”顾盛停下了正扒拉饭的筷子,瞪大眼珠子跟魏长磐说道,“咱们伍和镖局在大尧这天下当年可是第一流的江湖门派,皇帝有时还要请咱们来保镖,即便是现在,能跟咱们镖局掰手腕的,两只手哦不,一只手都能数得过来,你这般好的的身手,押几趟镖没出什么差池,升个镖头还不是顺风顺水的事儿。”
顾生阳心里头恼火于这孩子抢话说的习性,不过见他说得还算有几分道理,便也不多计较,只看魏长磐反应如何。
思索了一盏茶的光景,魏长磐踌躇说道:“这些日子伍和镖局的礼遇,在下铭记在心,只是魏长磐还有些事物牵挂,不得离了宿州....”
“这好办。”顾生阳大松一口气,就怕他不由分说回绝了,眼下镖局缺的就是人才,一切都好商量,“咱们伍和镖局在宿州也有分局,宿州遭了灾,而今各处都不安生,保镖的人也多,正和总镖头抱怨缺人手,咱们押完这趟镖,本就是要去助他们一臂之力,魏小兄弟如不嫌弃,算你一个如何?”
在宿州也没个倚靠,如若谢绝了伍和镖局好意,便只能靠着做些零碎活计过活,再寻烟雨楼余人也是不便,更何况伍和镖局于宿州消息灵通,日后打听起来,也是容易些。想通了这节,他便和顾生阳笑道:
“求之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