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卧牛山上也排不上个座次的小喽啰见那华府正门仍是紧闭,又大着嗓门吼了遍二当家的教他的言语,觉着左边胳肢窝痒得不得了,想伸手过去挠,手上却还捧着那些滑不溜丢的布匹,那痒得却愈发分明,那条胳膊便贴在身上使劲蹭,粗麻布的褴褛衣裳,摩挲起来倒是过瘾。
大概是睡的那张比他年纪还大的破烂草席上生了些虱蚤。二狗子往那座堂皇中门旁两只张牙舞爪的石狮中右边那只脸上吐了口浓痰,瞧着粘稠的痰液在那只石狮威风凛凛的鬃毛上缓缓滑落,他没来头有些得意,,便又使劲咳嗽两声,往左边那头脸上也吐了口。
二狗子得意洋洋欣赏着自个儿的杰作,要是还搁在山下当乞儿的那会儿,保不齐这会儿华府上恶仆便带着大狗出来将他打个半死再扔到大街上,哪里会像现在这般,畏惧他背后二当家的武力,不敢对他出手。
山上这日子,到底比山下过得痛快,隔三差五能跟着山上大哥喝酒吃肉不说,还没那许多条条框框规矩要守,只有一条,得对那头脑似有些不灵光的大当家的为先敬重,武艺高强的二当家的反而摆在其次。卧牛山上有两个不把这规矩看在眼里的,趁着二当家的不再,百般奚落嘲弄大当家的,尸骨这会儿还散落在野地里无人收敛。
一匹绢,一丈绫,一封银子,二狗子从卧牛山上下来就一直捧在手上未曾动过,胳膊自然是酸麻了,不得已才一屁股坐到这华府中门前台阶上,须臾间却又跳起来,被老大日头晒了这么些时候,那石面儿莫说烫屁股,敲个蛋上去没多少功夫也便熟了。
他砸吧砸吧干裂嘴唇,正要再喊一遍二当家的教他言语,华府侧门却开了道小缝,冷不丁窜出两个人来,还没等二狗子说什么言语,便施展擒拿手段拧住他关节,另一人捂住他嘴不让他出声,二人合力从侧门押他进去,通共还不到十个瞬刹的光阴。
在华府高墙远端,注视门前动静的张八顺大松一口气,手脚一松,便从那墙上下来。
那武二郎当真这般胆大,还是手下根本无人可用,这才差这么个小子到城里来?美其名曰还送些聘礼,真真笑话。
两个伍和镖局的镖师正要把这衣衫褴褛的卧牛山喽啰押到正厅去,听凭华府主人华安发落,却未曾防备,手上竟被他狠狠一口咬下,那名镖师虽是恼怒不已,却也未曾对其使什么手段,只是抽出手来,忍痛将其押到正厅才松手告退。
“卧牛山上来的人?”
华府正厅内熏着的清雅香料实在压不住二狗子身上许多天没洗过澡的酸臭,镖局的人的还好些,华府主人华安却已忍不住以嗅掩面,暗地摘下腰间香囊来嗅,才稍解心中嫌恶,开口问道。
二狗子瞧见了他模样,一双乌黑眼珠子滴溜溜的转,约莫这位就是二当家的对他说过,长得不男不女的华府老头子,便摆出还算恭谨的姿态答道:“是。”
“承蒙卧牛山上两位当家的厚爱,可小女毕竟是早便许给了城北孙家公子。”华安将绣着流云的广袖从面前挪开些,说道,“大当家的何不令觅佳偶?华某听闻武二当家的在阳谷县当都头时,最是讲江湖道义,夺人所爱,总是不好的。”
“可你早早把女儿许出去,咱们大当家可怎么办?”二狗子翘着脚坐在华安正厅中央摆的一张红酸枝凳上,敞开衫子来使劲儿扇风,“咱们二当家的不嫌弃你们家女儿就不错啦,大当家的倒是无所谓,长得标致就行,想来河清郡人都说你女儿像你,想来样貌也不会差到何处去。”
一时间不知是该笑着应下这话还是勃然大怒的华安思忖片刻,才又开口道:
“大当家的如若想娶媳妇,也不是没有办法的事,华某颇有些资财....”
“银子,银子,银子,又是银子,这是银子的事儿嘛!”二狗子怒道,“大当家的晚上睡觉没个压寨夫人,睡得不踏实,不跟你女儿睡,难不成跟你银子睡?”
若不是受华府的雇佣,在座的伍和镖局众人此时多半已笑得前仰后合,此时却要强忍笑意端着威仪,属实有些不轻松。这卧牛山上喽啰若是个稍机敏些的,知道自己落在了何等境地,这会儿多半已经跪地讨饶,这人可倒好,还敢指摘起华府老爷来。
“二当家的说了,这些东西就算作是大当家的聘礼。”二狗子将一直紧抱不曾松了的绫罗细绢还有那封银子都递过去,华府上管事上前接下来,“这许多的聘礼,把你们家女儿请去山上做压寨夫人,过快活日子,难道不好?”
华安瞥见管事手中那沾了汗渍的绫罗,一时无言。
“二当家的说了,三日后亲自上门来迎亲。”二狗子拍拍屁股从凳上起身,“要是府上不乐意,那咱们二当家的就自个儿动手抢人回去。”
“你们这些大户人家坐的玩意儿,怎么还没山上草垫子舒服?硌得慌。”
二狗子骂骂咧咧走出正厅前,顺手捎带上了那只红酸枝的凳。
好歹是这有钱人坐的玩意儿,虽说不舒服,可毕竟拿了这许多东西过去,不取些东西回山,总觉着不痛快,一只登,好歹也能值俩钱,再不济也能劈了当柴火烧。
正厅内,伍和镖局与华府中人眼睁睁瞧着他大摇大摆走出去,哭笑不得,几个镖师正主动请缨,要去教训教训那厮,不说结果了他,好歹令其吃些苦头,不能再这般嚣张下去。
然而华府主人却全然没有这样的念头,只是挥挥衣袖,像是要扫去二狗子带进来的臭气。
....
“二当家的!二当家的!”
兴高采烈的二狗子手里拎着只凳,胳肢窝下面夹了卷不知什么物事,连闯卧牛山上五六道明暗哨上得山来,一面高声喊道。
“二狗子,你作甚哩。”卧牛山上一个小头目打扮的汉子过来,一巴掌拍在他后脑勺上,压低声音道:“从山下回来,东西带了没?”
“带了带了。”二狗子神神秘秘将胳肢窝间夹的物事取下来,“刚从郡城里坊市买的,二两三钱银子的价,砍到二两了。”
迫不及待撕开那卷东西外头包着的油纸,一股子粗劣的墨臭顿时散发出来,二狗子见这卧牛山上小头目目不转睛盯着那画卷上内容,也好奇凑过去瞧,结果是两个光着身子的人在那儿打架。
还没等他看个分明,那小头目就把画卷起来,顺手敲了他一个板栗说道:“剩下的三两银子呢?交出来。”
二狗子乖乖从怀里摸出两块碎银子交还回去,嘴里还止不住嘀咕:“不过是两个人裸着身子打架而已,有啥好看的,还用得着花二两银子?”
“你懂个屁。”那小头目将那话如视珍宝般卷起来,再收起那两块碎银子,“等你再大两岁不就知道喽。”
在这鸟不拉屎的山上,有银子也讨不来媳妇儿,还得担心官府人马,不敢到山下窑子去泻火,近些日子瞧着几个光腚大老爷们白屁股都忍不住流口水,可不正要这么张春宫画儿,不然靠着抱大树可咋整?
见那小头目心满意足走远了,二狗子才敢去摸腰间那块不大的碎银子,虽说只有二钱重,可却是实实在在的银子不假。
先前去坊市买那画儿的时候,本就是二两银子的画,被他死乞白赖,把摊主耐性磨没了,故而便宜二钱银子给他,这多出来的二钱银子,可不就是他的了。
“华府主人怎么说的?”二狗子背后传来嗓音沉闷,扭头见是二当家的,忙答道:
“没啥说的,怂包软蛋一个,还想拿银子糊弄了事。”二狗子龇牙咧嘴道,“不过那儿有俩人气力真是不小,小的被擒住以后,挣了好些次都没挣开。”
“不怪你。”武二郎沉吟片刻,两条卧蚕浓眉微皱,“那两人多半是有武道境界傍身,对付你这么个小子还不是手到擒来。”
河清郡华府,主人好像是华安,他当初当都头的时候便听过的,去年冬又发了大财,雇两个武夫护卫门庭,也不算什么,不过若是以为花银子雇两个纸糊武夫来看家护院就能吓住他,那可就是大错特错。
武二郎对那位带他游历山河的老武夫,视若老父。若不是他师父传他这一身本事,莫说占山为王,想要替他哥哥手刃那对奸夫**都难,更不消说那家中势力不小的奸夫忌惮他武道境界,这才善罢甘休不来追究。
那个老武夫盼着武二郎继承他一身本事后去报销朝廷,可现在他所走的道,已然与他师父所望他走的路背道而驰。
他错了?还是他师父错了?兴许....都没错。
管他娘的是错还是对,他舒展筋骨,点了山上数十身手矫健的喽啰预备下山,替他哥哥抢个媳妇回山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