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清郡城的夏与大尧南方郡县如出一辙,蝉鸣聒噪,蛙声不休,更不消说是午后阴云密布,远处隐隐有雷声传来。
华府千金要出嫁的喜帖,河清郡城内的头面人物是都收到了,不过眼下日子都不好过,过往在河清城内各行各业都算上翘楚的这些人物,现如今不是在强撑着门面。就是已经清账预备关门大吉。
华府主人华安,着实厉害,河清郡内卖粮的不是只有他一家,偏生去年冬人家有远见,早早便将宿州乃至河清郡的市粮采购一空。这会儿能在城里摆出这排场的,也就华府有这魄力。
这些人的恭维话若是在平日里,华安免不了好生欣喜,而今不过是强颜欢笑对人,心里却还记挂这伍和镖局在府上四处的布置。
武二郎所图明确,是华府千金,那镖局几名好手自是要跟着寸步不离,只是今儿个是人家拜堂成亲的大喜日子,伍和镖局众人有许多不方便处,为一切稳妥着想,也便跟着了。
“头儿,你说那人什么来路?”伍和镖局一名镖师问镖头张八顺道,“说是府上千金夫家差来的武夫,瞧着境界如何?”
与华府门当户对的河清城北孙家,势力自然不会小了去,听说河清城外有位山大王要来抢亲,若真被那贼子做成了,那可不是两记大耳瓜子扇到两家人脸上,到时候如何能在河清郡里再抬起头来做人?
相较于华府富庶,河清城北孙家交际颇广,竟是有能耐调拨来三十名身手不弱的差役和一名领头的武夫来助阵,再添上伍和镖局这二十来号人手,华府千金安危也似有所保障了。
“瞧着人家呼吸吐纳气象,板上钉钉的四层楼武夫无疑。”张八顺再看那三十名差役,“那几个当差的多半也都有些把式在身,境界不高,都才一二层楼的光景,不过这些当差的捉对厮杀平平无奇,联手对敌最是熟稔,有戏。”
“那咱们那三千两银子是不是十拿九稳了?”那镖师忍不住咽了口唾沫。
“十拿九稳?难。”张八顺摇摇脑袋,“不过我跟那华府主人说过,若是那武二郎是四层楼武夫,来了我们大可从容应对,五层楼武夫,合两家之力,也未必不能一战,六层楼武夫,那咱们还是有多远跑多远。”
“那要是五层楼武夫,咱们胜算能有几成?”那镖师有些心焦问道。
“假使那孙家四层楼武夫肯出死力。”张八顺一根一根板着指头,与那镖师说道,“咱们镖局又不吝惜死上几号人,那三十来号官差也舍得豁出命去厮杀,拿人命去填,总有把他气力耗竭的时候。”
张八顺说罢,又看那双臂环抱胸前,着件宽袍仍是遮掩不住浑身肌肉的高大汉子,一副目中无人的神情,有如一尊门神一般守在华府千金院门后就从未挪动,身后背负黑布包裹的长条物事多半便是他所使兵刃。
华府千金院内,伍和镖局几个粗通机关陷阱的镖师正忙着在这些个物事上涂抹金汁毒药,老顾顾生阳便是其中的领头人物,武道境界虽说不高,可布置起这类物事来,在伍和镖局众镖师内也是难得的好手,手上一杆兔毫笔,沾沾手中小桶中正散发着浓烈腥臭的粘稠,便往在竹林角落阴影处的那弩箭头上涂抹。
他从院中竹林内小心翼翼走出,擦把汗,欣赏自个儿在竹林内的布置。
有年头没做过这样的活计了,顾生阳心里头感慨,从地上捡了块卵石,掷出去,砸在竹林内一条细微不可察的隐秘丝线上,丝线崩断,扯动机簧,而后便悄无声息有三根箭头泛着绿光的弩箭呈品字形激射向那先前丝线紧绷的所在。
待到那三根弩箭三十步后去势和缓,顾生阳便瞅准时机上前一步,将弩箭抄在手中。
毕竟没有大尧制式弓弩的材料和做工,匆忙之中做的几个机关,到底比不过硬弩的齐射的威势。顾生阳神情有些苦涩,陷阱什么的于那武二郎而言,约莫也便是小孩子的杂耍把戏,上面的金汁一时半会儿也不至发作,只是日后会引发坏血,除此之外,便只有这十二处共计三十六根煨毒弩箭的机关能对那武二郎有些威胁。
不过就这过三十步后便疲软了的弩箭,真想要建功,还是极难,顾生阳所指望的,还是上头所煨的毒药,哪怕是擦破了武二郎一点油皮,成效都是立竿见影。
顾生阳相信那魏小兄弟所言非虚,而自个儿身上那些随意从市井中购得的药物,对于武二郎之流的武夫而言,又属实是不痛不痒。
这药,但凡有能一丝一毫入了人血脉,除非是立马砍来那条胳膊腿,不然纵是二三层楼的武夫,也只能靠着体魄强横多支撑一会儿,四五层楼的武夫靠着那口气息多支撑一会儿,可若是医救不及,下场也不会好到哪儿去。魏长磐把这要给他的时候这般说道。
心中对此还存了些疑问的顾生阳私底下去外头坊市里买了只活鸡,拿沾了毒的刀在脚杆子上轻轻一划拉,不出十几个瞬刹,那鸡便两脚朝天气息奄奄,又几个瞬刹的功夫便蹬两下腿断气。
这毒端的厉害,顾生阳心里骇然,对那魏小兄弟来路便有些摸不清楚。
能有这般狠辣毒药的,有几家是名门正派子弟?顾生阳把心头顾虑与张八顺说了,后者却宽慰他道,人家能把这毒药掏出来助你一臂之力,本身就没存坏心,毒有什么?你老顾身上之前没有?只不过人家的厉害些而已,用毒不是什么事儿,要看用毒的的人是谁。
“这竹林,你们这些下人里就不要再进去了,里头布了机关,中了性命不保。”顾生阳收拾了这间别致院落里布设机关后遗落下的物事,而后走出院门,跟轮班守着的伍和镖局两名三层楼武夫也交代过了,正要与那城北孙家请来的好手也言说的时候,后者却从鼻腔中哼出一口气来,斜瞥他一眼道:
“靠这么点儿戏班子杂耍玩意儿,就想把那贼子擒住了?”那汉子噗嗤一笑,“怕不是要笑掉老子大牙,亏得华府花大价钱请你们这些伍和镖局的人上门,想借伍和镖局这金字招牌护身,怎奈何你们各人本事不济,华府主人可真是走了眼喽。”
这话声音不小,传到伍和镖局那两名镖师耳中,刚要发作,却被顾生阳止住:“好汉,那武二郎,咱们伍和镖局的人可是见过的,气象不凡,只恐仅凭好汉一人,应对起来有些吃力,不如咱们两家合力....”
“合力,合什么力?就你们,也配?”那高大汉子语气轻蔑,“怕死就躲得远远的,看老子单枪匹马把那厮擒了便是。”
伍和镖局两名三层楼武夫镖师已是怒极,正要各凭本事上前与他厮杀一番,却又被老持稳重的顾生阳拉住。
“孙家的人归孙家的人守,咱们的人归咱们的人守。”顾生阳沉声道,“这点小气,受着!咱们当务之急是护卫好着华府千金,不能堕了咱们伍和镖局的招牌!”
两名镖师闷闷不乐应下来,其中年长些的一人与顾生阳说道:“老顾,小魏兄弟有些时候没见着了,在哪儿呢?”
另一人也是应和道:“小魏兄弟战力不俗,可不能走开了去,要不就凭咱俩要想挡那武二郎,难。”
这位卧牛山二当家的生平事迹,伍和镖局众人日渐也听着了些,都是些好汉行径,其中三拳两脚便把那同有三层楼武道境界的奸夫打杀,这二人想着自身也不过是三层楼,强弱也有限,说不准还不及人家。
听了这两人埋怨言语,顾生阳会心一笑,拉着二人往僻静处去,压低了声音道:“魏小兄弟一直在这院落里,只不过一直没现身跟你二人打个招呼而已。”
“老顾你可别瞎扯,就这么大的地儿,如何藏得住人。”那上年纪镖师一脸不信模样,“院儿里上下咱都瞧过,除非那娃儿会缩骨的法门,不然如何藏的下?难不成....”
顾生阳似笑非笑,说道:“说呀,接着往下说。”
那镖师想到什么,原本心中那九成不信,顿时变成了半信半疑,惊道:“难不成那小子在....”
“听华府里下人说,这小姐好相貌,在河清郡城里大户人家小姐当中也是一等一的。”那年轻镖师挠挠头,追悔莫及道“早知便跟镖头请了这差事,倒是便宜他了。”
“你小子保镖一到地方,便要去逛窑子,人家华府主人和姑娘如何放得下心放你进去?”顾生阳不以为然道,“真当你是那孙家新郎官儿了?想爬人家姑娘绣床?”
“人家点名要魏小兄弟去,是看人生得老实,又问过还是个童男子,才让进屋守卫的,就怕那武二郎手段,防不胜防,你们在屋外唯恐不及。”
好好守着吧,人估摸着快到了。
他仰头望,雷声近,雨未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