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从何处来?又往何处去?”
“身手不错,师承何门何派?”
“模样倒是俊俏,来给姐姐瞧瞧?”
“小哥儿~”
镖头张八顺无论如何也想不到,华府主人千叮咛万嘱咐,口中那个静若皎花照水,动如弱柳扶风的女儿,切莫让镖局中那些粗鲁汉子与之同处一室,张八顺思来想去,这趟镖中也便只有魏长磐才稍合他所求,那华府主人还是千般的不放心,眼看着魏长磐在女儿院内呆了些时日也没出什么岔子,为人又机敏正派,这才勉为其难放他到女儿院落中。
这院落名为潇湘馆,是华府中最是别致清雅的一间的别院,内有佳木葱茏,花草烂漫。此外还有片任凭河清郡哪户富贵人家都没有的龟甲竹林,这竹只生长于大尧南方青州群山中,所在瘴雨蛮云,层峦叠嶂,能每运出百株来便要搭上一条人命,更不消说宿州路远,一路上死竹便有十之七八,故而一根龟甲竹直二十金,也在情理之中,而这潇湘馆内竹林少说有龟甲竹千余,其中百数是于华府千金诞辰那年于青州购得,其余则都是这百余根竹的孙子竹玄孙竹,其余看似平平无奇的奇珍花木,也有相当之数。
魏长磐起先进这院中不知道这一草一木贵重,前日闲来有些少年心性,才想撅片叶子来做个哨儿耍弄,却被院里一名丫鬟拉住,说是那树是是从海外运回的黄金叶,不论春夏秋冬都不落叶,叶片金黄,形似元宝,取的便是招财进宝之意,是商贾人家求之不得的招财树,少了一片都是大大的不吉利,得砍了充栽,这一砍一栽又是几百两纹银。
那丫鬟一本正经的言语让魏长磐打那儿起在院内百年如履薄冰,连出去溜达两圈都得小心翼翼,穿上软底的布鞋,再绕道里那些草木远些。至于解手,则更是麻烦事,这潇湘馆里的净手处都是些姑娘使用,他如何用得?只得绕大老远跑去别处茅房,有次起夜回来,还被华府守夜打更的当做卧牛山喽啰来劫人,大呼小叫,弄得华府上下鸡犬不宁。
这些都不算什么,最大的麻烦是....
“魏小哥儿?怎么就这般怕奴家?”面前娇媚人儿脸上画着新娘的红妆,眉眼弯似月,巧笑倩兮,将身子前探,问那被她逼到墙角的小镖师,“你们镖师一年到头都在外行镖,不是一见了女子便要按捺不住?这你还忍得了?”
凤冠霞帔的娇媚人儿吐气如兰,拂乱了他额角的发,那几根发丝像是挠在心里,痒得让人心焦....
“姑娘自重。”被逼到墙角的魏长磐一闪身避开了去,红着脸拉开一丈距离说道,羞恼道:“姑娘是待嫁的人,还请自重!”
丹红的口脂,朱唇微动....塞进去一整块水晶绿豆糕。
“没意思没意思,真没意思。”方才还是千娇百媚的人儿转眼便又作小女儿姿态,嚼着口中糕饼,腮帮子鼓鼓囊囊,“爹怎么送进来个这么不解风情的榆木脑袋?”
华湘三更天便起来,任由身边下人摆弄着穿上嫁衣,画上新妇的妆,便是枯坐着等她未来夫君上门迎亲,等得人都困乏无趣了,屋里的嬷嬷安慰她,说是已是午时,迎亲的人这会儿多半已经在路上了,城北孙家的府邸不远,耽搁半把时辰也不算什么....
几个陪嫁的丫鬟也收拾得干净利落,穿了簇新衣裳,薄施脂粉,留在华府内的对主子颇有不舍,有两个暗地里偷偷抹眼泪好几回。
“今儿个是本小姐大喜的日子,你们可都得欢喜些则个,跟着本小姐走了的,到孙家不会让你们吃亏,留在华府上的,若是被其他下人欺辱了,告诉我,我再告诉我爹,看不打折他们的腿!”
嘴里糕点还未咽下挨,她便含混不清教训起屋里那几个舍不得她都是打小便跟着伺候的丫鬟来,后来干脆一拍大腿:“也罢,我与爹说一声,让你们都跟着去孙家,还不快谢过本小姐?”
这些个丫鬟转眼又便都欢天喜地,忙前忙后收拾院内的琐碎物事,华湘打个哈欠,转而跟魏长磐说道:
“喂,你说那卧牛山上的武都头,当真今天会来?”
离着起码有一丈远,神情戒备的魏长磐认真答道:“一,那是卧牛山上的武二当家的,都头的职位杀人后便没了,二,根据镖局消息,此人向来是言必信,行必果的好汉行径,说了今日来多半便是今日来,三,我不叫‘喂’,我叫魏....”
“还不是喂,你这榆木脑袋,这有什么区别?”华湘满不在乎,又拿起块糕饼来扔到嘴里,“迎亲的人不一会儿就该来了,不抓紧填饱肚子?”
“迎亲的人来了,卧牛山上的人也就快来了,你怎们还有心情吃糕饼?”始料未及她会说出这般言语的魏长磐诧异道,“姑娘就不怕被卧牛山上人掳走?”
“怕自然是有些怕的。”她将口中糕饼咽下,身后丫鬟上来抹去嘴角饼渣,“若是被掳了去,这糕饼可不就吃不到了,还不趁现在多吃几块?”
魏长磐听了细想一番,觉着极有道理,顿时对她有些刮目相看,先前的那些调笑似的言语也便不放在心上,郑重其事道:
“今日魏某必竭尽所能,让华姑娘这亲,成得圆满。”
“曾经....我也快要成亲了....”
华湘望向这个目光放得极空极远的青年镖师,恍惚间觉得他人就在此处,神魂却在远方。
“借你吉言。”她一笑,又拿起一块糕点,“不过你才多大年纪,便要成亲?”
“我师父替我说的一桩亲事....”魏长磐正色道,“还有,我已经走了很远的路,已经快十七了。”
“才十七便要成亲,那还不小?”华湘放下手中糕点一撇嘴,“男子汉修身立业再成家,你才多大的年纪,前两条你哪条是做成了?修文讲进士及第,习武不说去京城考个武状元,投身边军报效朝廷也是好的,你在镖行吃这碗饭,走南闯北风餐露宿吃苦头,都不算什么,关键何来前程可言?到不惑之年混上个镖头,自此便在镖局终老是什么本事?”
“都是凭气力吃饭,靠本事挣钱,有什么高低贵贱之分....”魏长磐怔了半晌,辩说道,“要不是伍和镖局替华府保镖,这一趟镖的人辛辛苦苦,你嫁妆早给劫道的抢了去....”
“所以你就不想做镖头?总镖头?亦或是镖局主人?”华湘来了兴致,屋内的丫鬟忙合力把她椅抬得离魏长磐近些再放下,她撑着下巴额好奇问道“你做镖师,每月能有多少银子月钱?”
“张镖头说了,我本事有一等镖师的,可资历尚浅,所以只能暂定二等上,月钱八两五钱银子,出镖局行镖还有额外银子可拿。”魏长磐老老实实答道,“这般算下来,一年约莫也能到手不到二百来两银子....”
“不到二百两银子,减去平日的花销,怎么着都还能剩下来大几十一百两的,就当是二百两吧,二百两放在钱庄里,一年不过两分利,要是放贷出去,这利钱就得翻上好几番,你们镖局的人平日里穿州过郡的,各地的特产清楚了世面,能捎就捎,到了价高的别处再卖,转手便能挣上许多,这样不出五年。“华湘伸出五根青葱玉指来,“五年,不敢说万两银子身家,几千两银子还是不成问题。”
华湘这连珠炮似的言语猛然灌输进魏长磐脑中,让他头脑有些发晕,隐约见着面前有一堆白花花银裸子堆成的小山,便露出痴痴的笑来。
屋外忽的响起一声炸雷,屋内几个丫鬟都是惊呼,华湘却镇定自若道:“无非是雷声而已,有什么好怕的。”
“不止雷声。”魏长磐面色有些难看,“还有兵器相击声,就在前院。”
豆大的雨点从天上洒落,一点,两点,三点,七点八点数十点,千百万点,大雨瓢泼,砸至地面,声连成片。
“听不清了。”魏长磐按住腰间刀,屋内几个丫鬟又是要惊叫出声,却被他止住,魏长磐淡然说道“今儿个是你们小姐出嫁的日子,我会保护她的。”
曾经他也有个想保护的人,但那时却什么都做不了,只能眼睁睁看着她要被施以斩刑,若不是有人救她,那此生就没有再见的机会了,也便不会到宿州来。
今天,他想做些什么。
他打开了门,疾风骤雨扑面而来,带着微微的刺痛。
远处的刀剑相击声渐渐近了,还能听到此起彼伏的惨嚎怒喝。
院门前,早便守候在此的伍和镖局两名三层楼武夫镖师都披蓑衣戴斗笠,见魏长磐出来,目光相对,微微点头。
要是前面的人抵挡不住,那便只能看他们三人的。
三人齐齐拔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