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家差役头领刀势被随手而为的一撩扰乱了去向,而后一刀竖劈而下,他手中刀便断作两截,若非张八顺舍出命去替他挡下一刀,那武二郎势必会直取他性命。
伍和镖局的三名武夫已有一人躺在地上,是那年轻些的镖师,此前四人意图破局,其中三人分击武二郎腰腹,胸膛,咽喉三处,逼他收刀回防的同时,身法最是轻捷,故而要矮身欺到他下盘近旁,意欲斩他脚筋。
他们高估了三名三层楼武夫合力的同时,也低估了武二郎这位五层楼武夫。
三刀除去张八顺直取咽喉的一刀外,其余两刀尽数被武二郎生生承下,刀不过入肉一寸便再砍不下去,伍和镖局的那名年轻些三层楼武夫镖师欺身已近,正要挥刀去砍他脚脖,只觉得似有寒芒在背,而后便是一阵彻骨的寒,慢慢看不清眼前物事,手中刀也再没气力砍出去。
握刀的那条胳膊软绵绵垂下,被一刀自上而下贯穿胸膛的伍和镖局年轻镖师身子弹动两下,便再不见有什么动静。
持刀又旋了半圈,绞烂了五脏六腑,武二郎才从他尸身上拔出那柄刀,一抖腕,振去其上血迹。
剩下的三人再不敢轻举妄动,双方就隔着这一具尸首对峙,张八顺瞥见死状凄惨的那名镖师,面容哀戚,握刀却不见丝毫放松。
这是他一手带起来的镖师,平日里头是总喊他一声大哥的人,这趟镖走完后,本是最有指望继承他镖头位子,还年轻,前程还大好。
该死的没死,不该死的反倒死了。
自此,双方再无一句话可说,伍和镖局日后走镖再不会经过卧牛山地界,卧牛山也不会再放行伍和镖局哪怕一辆镖车,一旦宿州江湖恢复元气,那凭伍和镖局在宿州的人情关系,势必会拉起人马来杀奔卧牛山。
武二郎心中也微有些感触,不久前还好好说话的两拨人,现在要刀剑相向,分出生死,真是天大的笑话。
不过无论如何,他都要把哥哥的新媳妇带回去,就凭这几个人,还挡不住他。
“张镖头,在下最后再说一次。”武二郎舒展浑身筋骨,体内陈气已换新气,更添数分精神,“伍和镖局,在下是极敬重的,打生打死实非所愿,走吧,别再死更多人了。”
他转而望向孙家瑟缩不敢上前的差役,面色阴沉:“只是孙家的人,今日就别想出这华府。”
当初与他那**嫂嫂勾搭成奸,害了他哥哥的那奸夫,便是河清郡孙家人氏,只杀那一人,未免太不解气。
心中打定主意,待到杀尽这二十余名孙家鹰犬,劫回华府新妇,定要杀到孙家去,教他一门鸡犬不留。
那孙家差役的头领瞥了身旁伍和镖局两人一眼,若是此二人有甚贼心,他也好及早察觉。
而张八顺与那年老镖师仍是不为所动。
你杀我伍和镖局一人,伍和镖局定与好好计较。
这是伍和镖局祖师爷张伍和定下的死规矩,一旦镖局镖师在外行镖不幸身死,那伍和镖局定为其不吝人力物力财力,只为讨个公道,当年伍和镖师势大时,有位衙内纵马肆意冲撞镖车队伍不说,还指使手下护卫武人将几名稍有不忿言语的镖师打得半死。事后伍和镖局主人和总镖头皆是怒极,一层层关系疏通上去,不出小半年光景,本来担着膏粱肥腴之地正四品封疆大吏的衙内老爹,便被一纸吏部调令差去西南龙荒蛮甸恶瘴遍布的所在任职,伍和镖局为这一纸调令前后花的银子是笔天价,可自此后百年,伍和镖局穿州过郡行镖,都鲜有当地膏粱子弟敢于寻衅滋事。
伍和镖局势力虽不比当年,可有的老规矩,不能改!
张八顺三人都不过是三层楼武夫,没有武二郎这般陈气生新气的手段,故而这会儿不体力已是捉襟见肘,却仍强撑着一口气不肯松懈。
华府外马蹄声近,马嘶声响。
三骑,有一骑上还载着二人,不多时武二郎便听出了来人多寡,莫非是华府请来的救兵?不过听其脚步动静,都断不会超过三层楼武夫,那于他而言,不过是等会儿刀人头砍得更钝些而已。
这华府也是可笑,偌大个家业,找不出几名像样的武夫看家护院,不然何至于此,倒是孙家还拿出一名四层楼武夫来,前头稍有些小麻烦,也不过尔尔。
先将面前这快挺不住的三人料理了,再回头对付后来那三人。
眼看着武二郎蓄势,像是要使什么极厉害的杀招,三人默默调整站位,张八顺站于中位,其余二人互呈犄角相对,以求为张八顺争取出一刀的机会,他的刀最好,是武二郎先前不得不留个心眼不敢托大硬抗的,也是他们的机会。
“姓武的,你掉转脑袋来给本大爷瞅瞅,本大爷手里的那是谁!”伍和镖局的三名镖师连拖带拽将一人拉过一道门槛,喘着粗气举刀戒备,声嘶力竭吼道,“回头看啊!不看你是爷爷我孙子!”
诱敌的计谋?给伙伴出手的时机?来送死?激我脾气?武二郎不禁有些想笑,伍和镖局的人,就只能使出这些小手段来拖延拖延时间了?
不过就算这是诱敌的计谋又如何,当真回头了,你又能奈我何?
就凭武道五层楼境界,这便是他自负自傲的资本,敢问这华府内,又有何人能有这资本?
于是乎他从容转身,却见被伍和镖局三人把刀架在脖子上,跪地呜咽的那人面庞。
“放开我哥哥!”他双目赤红,面上青筋绽出,怒吼道,“伤我哥哥一丝一毫,教你们都死!”
形容霎时间好似野兽,这声吼叫让伍和镖局的三人从心底畏惧,为首那人却仍旧强作镇定道:“姓武的,你哥哥如今在我手上,要是不想这架在他脖子上的三把刀子不小心抖一抖让他脑袋落地,你就自个儿掂量掂量!”
他握刀的手剧烈的抖,伍和镖局几人都看在眼里。喊杀声都休止了,华府院内只剩下武二郎粗重的喘息声,雨还在下,却被在场的忽视了,所有人的全副身心都在武二郎身上,生怕这位在场所有人加起来都不敌的武夫不管不顾,到时便只剩逃命一条路可走。
张八顺也是目不转睛盯着武二郎反应。按他原本料想中,武二郎带着卧牛山上喽啰下山来劫人,山上守备必然空虚,做这般事,必然不会把那痴傻了的武大郎带在身边,只能待在山上派人守卫,必然不会多严密,差镖局五人快马来去,偷摸上山,把人劫了再神不知鬼不觉赶回来。未曾想这确保万无一失的举动反倒成了现在至关重要的胜负手,这便是那些读书人所说,无心插柳,翠柳成荫?
不过差去的五人现在只有三人回来,身上还带着伤和血迹,如此看来剩下二人多半是凶多吉少。张八顺心头悲意渐起,这趟镖的人手经此一役,十去二三,是不是他真的错了,不该接下这趟银钱不菲的生意?
事到如今,也没回头路可走,唯有赌一把,武二郎投鼠忌器,不再动刀而已。
被伍和镖局三人压在地下半跪不得动弹的武大郎嘴角淌着涎水,兀自嘿嘿的笑,像是全然不知自个儿处境。
什么味儿啊....拔刀架在武大郎脖上的其中一名伍和镖局镖师闻着一阵尿骚刺鼻,像是从地上传来的,低头望去,见地上一滩尿迹,武大郎的棉裤上正淋淋漓漓往下滴,便忍不住嘲讽道:“瞧这卧牛山大当家的,吓得都尿裤子了。”
他们一行五人摸上卧牛山去,一路上本是顺风顺水,沿路所见无一人有武道境界傍身的卧牛山喽啰让他们不由有些放松警惕,拦下一人拉到僻静处,没费多大力就问出了卧牛山大当家的所在那间屋,想摸进去悄没声便带人出来,谁曾想屋内跟木头人儿似的站了个三层楼武夫境界的死士,五人中两人拼去性命才废了他那对招子,其余三人才得以裹挟着这武大郎快马回河清郡城来。
双目赤红的武二郎看着哥哥这般模样还浑然不觉,一松手,刀坠下,他缓缓双膝跪地,像受伤了的兽一样嘶吼道:“哥哥,醒醒啊!醒醒啊!”
勉强在三把刀的夹缝中抬起头来,武大郎留着涎水,对弟弟嘿嘿一笑。
武二郎愣神片刻,低头喃喃,这样活着,兴许哥哥你也活累了罢....
生亦何苦。
伍和镖局与孙家无人敢上前去擒下跪地的武二郎,即便他手中刀已坠地,跪地颓然,喃喃自语,可此前他以一己之力迎击诸多武夫合力的场面还历历在目,便也无人敢上前,只是半步半步往前蹭。
既然哥哥你活得这般辛苦,那弟弟就最后帮你一把....
武二郎低手拾刀,以不及掩耳之快,掷刀而出。
一具尸身重重倒地。
死亦何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