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为伍和镖局镖师,魏长磐与人对敌时出手的路数也曾见过,沙场刀术沙场刀法,亏得他下手还能拿捏好分寸,不然动辄便是伤筋动骨的损伤,毕竟沙场功夫,一招一式所为皆是杀敌,留力留手都殊为不易。
至于师承,魏长磐始终三缄其口,他也不好多问,不是生怕有辱师门,便是师傅那儿出了些什么不能言说的大事,在这点上张八顺分寸把握得极好,不必多问的绝不多嘴,先前为招揽这人费了如此大的劲,若是在这事上弄巧成拙,那便是蠢到家的行径。
功夫路数究竟是何门何派不甚要紧,只要不是花拳绣腿就行,张八顺便也不再于这些细微处斤斤计较,却也留了个心眼儿,将几手显然不是大陆货色的招数记下,待到日后再跟人打听也不迟。
而今白日天气炎热,日上三竿时张八顺便不再催促大车前行,就近寻处凉荫躲了这两个时辰的毒辣太阳,趁着早晚两段光阴赶路,行程自然不会快到何处去。不过张八顺照此行路,再添上照顾伤者的那几名镖师经那天教训,再不敢怠慢每天换药,伤者原先流脓溃烂处都好转些,他见状也大松一口气,而今宿州这般境况,要想再寻哪怕是个赤脚郎中来医救,那都是笔不菲数目,更何况这荒郊野地的,哪里去寻郎中?
而今白日天气炎热,日上三竿时张八顺便不再催促大车前行,就近寻处凉荫躲了这两个时辰的毒辣太阳,趁着早晚两段光阴赶路,行程自然不会快到何处去。不过张八顺照此行路,再添上照顾伤者的那几名镖师经那天教训,再不敢怠慢每天换药,伤者原先流脓溃烂处都好转些,他见状也大松一口气,而今宿州这般境况,要想再寻哪怕是个赤脚郎中来医救,那都是笔不菲数目,更何况这荒郊野地的,哪里去寻郎中?
出银子事小,丢性命事大。
这般慢吞吞的赶路,待到行至晋州时,这些人的伤约莫也便好了,到时他和老顾把那几只骨灰盒帮着送回去,到时就跟总镖头告老退下过舒服日子,岂不安逸。
只是就这么在路上盘恒,别说到晋州州城,便是出宿州到渝州地界都要再过半旬。
张八顺板着指头算起路程来,若是再跟前几日这般赶路,等到晋州怕是得深秋光景,那未免也太慢些。故而张八顺一次歇息时把几辆大车上的镖师都召集起来商量,早起半个时辰,等天黑透再停车,一天才能堪堪走上七八十里路。
这几日路赶得百无聊赖,便是头辆大车赶车的马夫也被小顾顾盛强着说了一段幼时偷看隔壁寡妇洗澡的故事,那时只觉着是白花花一片肉有什么好看,现在咂摸起来,却是另一番滋味,惹得张八顺几人都轰然大笑起来,这马夫姓邱,当天便被起了个邱寡妇的绰号喊着。
镖头和老顾俩人那点老掉牙的故事一路上早就被翻来覆去讲了不知多少遍,连邱寡妇都能记得一清二楚,这会儿虽不押镖,也还在赶路,饶是那嗜酒如命的老镖师也不过偶尔拿出酒囊来闻闻酒香,微抿一口解馋而已,其余镖师皆是滴酒不沾。
不能喝酒的日子里靠着就靠着这几个故事和几句荤话调剂,小顾顾盛连小时偷了顾生阳打酒葫芦往里头尿了泡的故事都想起来当笑话说了,结果自然是被酒葫芦里被灌了尿的那位拿着刀鞘追着打了好远,期间刀鞘脱手,还是顾盛捡起来塞过去,而后接着就是他抱头鼠窜的滑稽场面。
“老子就说有日子那酒喝起来有股子尿骚。”张八顺又拿着刀鞘追打了顾盛五六十远,这才气力不济蹲下来喘息,后者刚想赶上来扶,脱手飞旋过去的刀鞘正巧把他脑袋打个正着。
“这兔崽子....”顾生阳嘴里叽叽歪歪说着。
魏长磐这几日通共加起来每日和人言语也不过十句话,这十句话还都不离吃喝拉撒。每日他们几个轮番讲起故事的时候也不过附和两声,这都被顾生阳看在眼里。
“魏小兄弟。”顾生阳一手叉着腰喘气,从鼻子里哼哼两声,顾盛便心领神会拿了块湿了水的巾子还有几个路上采的野果,果子皮尚青涩,顾生阳随意拿衣角擦擦便扔给魏长磐一个,“咱们几个故事都讲得差不多了,你给说说呗。”
说罢便啃了口果子,魏长磐见他缩鼻子皱脸的滑稽相,好心提醒道:“老顾,这果子得转红了才能吃,现在吃了容易跑肚窜稀。”
“你怎么晓得这果子不好吃。”顾生阳呸呸呸吐出来,还吐舌头做个怪相,“诚心看我老头子笑话。”
顾盛不信自己采来的果子味道这般不堪,便也拿起一只咬下去,转眼又吐出来埋怨道:“能不能吃不知道,反正这股子味儿实在是受不了。”
“我家乡的稻谷一年熟两季,可家里就那些田地,产出的粮食能养活两个人就不容易。”魏长磐平静说道,“这果子我得从夏末吃到秋天,吃多了是容易跑肚,可这果子那时山上最多,不吃这个也没别的东西吃。”
“秋天山上果子不是不少?”张八顺瞅了眼落在地上滚了尘土的果子,“这果子我老家那儿熊瞎子都不乐意吃,嫌这东西味道呛鼻,拿来喂猪猪都不长膘,魏小兄弟你吃这果子作甚?”
“山上果子是多,可那时我又小又弱,稍可口些的都给他们拿了去。山靠外些地方的野果子都被采干净,只剩下这种难吃的,叫丑李,跑肚窜稀也得吃,不然空着肚子,晚上睡不着觉。”
“有一阵子天天只能吃到丑李,别的果子一个也不见,家里米缸又空了,得去上山挖药材换米,山里有老虎,迎面撞上了。“魏长磐吐纳一次,平复了呼吸,自嘲道,“大概是老虎觉着我身上除了骨头还没二两肉吃起来都嫌塞牙,这才留了我一条命到今天。”
魏长磐紧抱身前那只装着骨灰的乌木盒背靠大车壁板,喃喃道:“能活到今天,对我而言是件很幸运的事....”
这些日子不论他怎么在心底替自己开脱,坚守在潇湘馆院前使这趟私活免于最后陷入功亏一篑的境地,邹永安是自己要去和那武二郎近身厮杀,扪心而问,当这个伍和镖局的年轻三层楼武夫镖师要去前院助张八顺等人一臂之力时,他本可以去....
可他怕了,怕被那武二郎一巴掌就拍死在这他乡,伍和镖局的人替他立碑时都不知要刻什么字。
张镖头夸他持重,老顾镖师夸他老成,他有什么可夸的,一个怕死鬼。
“没想到魏小兄弟小时还有过这般境遇。”顾生阳一巴掌拍在顾盛的后脑勺上,后者虽不明缘由,却也闷声不吭受了,“你瞧瞧你,从小就不愁吃穿的,现在哪里比得过人家。”
顾盛小声嘀咕:“爹你不就也这样,凭啥要我这当儿子的做的比人还好....”
这对父子又吵吵起来,张八顺把魏长磐拉到一边,不去听这俩人的聒噪。
“咱们走江湖的,于生死不该看得如此之重。”语重心长的,张八顺说道,“若人人都是如此,那势必什么事做起来都畏首畏尾。”
“生死是一等一的大事,如何能看轻了。”
魏长磐面色不见丝毫放松,双目与他相对,坦然道:“镖头,小子要如何做?”
本不过是想找两句话安慰安慰他,见这会儿魏长磐竟认真向他问询,张八顺也是一时语塞,思索良久方才苦笑答道:“生死这样的事能看穿,无不是历经极大的变故亦或是有大智慧的人物,魏小兄弟觉得咱像这样的人物?”
“不过有一点咱是知道的。”
“还请镖头指点。”
张八顺郑重其事咳嗽两声,肃然道:“不过有两种人是无惧生死的,一种是疯子,一种是英雄。”
“镖头的意思....”魏长磐面色凝重,“是要小子疯一个试试?”
“疯你奶奶个头!英雄啊!英雄!”张八顺气得跳起来,“好好顶天立地的英雄不当,当什么疯子!”
说罢他见魏长磐陷入沉思,便有些心虚,过往他讲的都是他从说书先生那儿听来的道理,什么英雄什么疯子看穿生死....都是他胡诌出来的言语,那小子不会真以为这天底下还有人不怕死吧?
天黑得一天比一天早,看来得提早些时辰上路。张八顺吼了一嗓子,四散在周围树荫下乘凉的镖师不到一盏茶的光阴便都上了各自大车。
他在大车上望见还自顾自蹲在一处的魏长磐,便再吼一声。
魏长磐仿佛从梦中惊醒,见伍和镖局五辆大车都在等他一人。他先前在看地上庸碌的蚁群,正忙着搬运先前不知哪位镖师扔下的一块饼渣,恍惚间他把那块饼渣用指头掂起来,却感到指尖细微不可察觉的一点麻,放到眼前看,一只蚁正用死死咬住上面的一点皮肉。
轻轻地,他将手指贴在地面,那蚁便松开了,匆匆而去。
他上了大车,大车向北,他往南望了一眼。
所谓英雄....所谓英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