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落石砸向城头与俞高昂跪伏在顿冒马下的同时,并圆城的攻守没有半分停歇,城下奴隶们有试图向后逃窜的,悉数被台岌格部骑军中的神箭手射杀当场。数十具被一箭穿颅的尸首躺倒在地上,断绝了所有奴隶武士后撤的念头。有登城器械的蚁附登城,城下的人则在牛皮盾的保护下用手头一切工具试图在城墙上凿开一个坑洞。
不过这样的盾能挡住城上二石弓的箭矢,却挡不住落石滚木,密缝牛皮的质料于火油而言亦也极易被引燃。
每时每刻都有台岌格部的奴隶武士在死去,连在其后压阵的台岌格部骑军部将都看不下去,带领麾下善射的骑卒在并圆城下纵马往来往来与城上对射。这对于有城垛射孔的城上大尧军士而言原本占尽了地利,可城下游射的骑卒人人都是从小射野兔地鼠练就箭术,即便在颠簸的马背上也能将箭精准无误地射入城上不过刚能伸出一条胳膊的射孔内。
“是谁让这些人出动的?他们中的任何一个都不该折损在这里。”顿冒见城上城下飞矢往来的情形,勃然大怒道,“就这么将主君的令视若无物?!”
虽是纵马往来与城上大尧军士对射,但不论如何这些毫无庇护的骑卒都讨不到半点好处。然而城上晋州州军的弓手们似乎没料到蛮人有敢于在城下对射的勇气,城上的箭雨被压制是双方都未曾预料到的事,可从城垛上抛下落石和火油罐子并不用探出脑袋。
再悍勇的奴隶武士也鲜少有能爬到城头的,那样台岌格部工匠所造登城所用铁锥承受不了轮番使用的重负,逐渐开始断折,城下的奴隶们不怀疑再有半个时辰他们就得用手指抠着砖缝上城,这纯乎送死。
台岌格部骑军部将红了眼睛,才要下令蒙上马纵马去撞那城门,就算是撞也给他撞开城。然而带着十余骑急急而至的顿冒伴当拦在他的马前,马上的武夫们也都下马将这骑军部将从马背上擒下。
“就算是奴隶也不该这么死!”十余名武夫用盾护住了伴当和部将,盾下被按倒的部将指着还在试图蚁附登城的奴隶武士们怒吼,“他们也是我们台岌格部的人,就该这么平白给城上的尧人当靶子去吗?”
伴当知道这部将素来对自己帐篷里的奴隶也是怜惜的人,一贯也是台岌格部支持主君顿冒组建奴隶武士队伍的派系中坚,自己帐篷里身强体健的奴隶都挑拣出来送到奴隶武士队伍里去操练。
部里的贵族们都嗤笑他,奴隶虽说在这些人眼中就是和牛马一样的牲口,可这在自家帐篷里那就算是自家的东西,谁会就这么心甘情愿把自己的东西送出去?更何况他在贵族的行列中也算不得是怎样的人物,就这样空耗家业绝不是明智之举。
部将即便在他那一派中也算是死硬的人物,他的死硬在奴隶武士成军横扫台岌格部周围部族后得到了丰厚的报偿,原本不过是个百夫长的部将得以领着千人的骑军威风凛凛,是顿冒·巢及拉德对这些追随者的一点报偿。
顿冒今日所作所为已然有违这骑军部将对他的认知,在他眼中台岌格部杀伐决断的主君不该是今日这般视人命如草芥的模样!
“几千个人已经死了,又有几个能登上城头的!”这被流矢划破了面颊的部将挣扎起身,拔出自己胸甲上还插着的一支箭矢掷到地上,甲面上的洞眼顿时有血水渗出,“台岌格部这样的甲胄是最好的!尚且挡不住城上那些弓手的箭,更何况是这些人身上的破衣烂衫!”
“主君!主君!”他向北方顿冒所在的方向奋力地挥手,“这就是主君你要的台岌格部的未来吗?看啊主君,台岌格部的未来在这片城墙下已经断绝得差不多了!撤走吧,撤走吧!诸部的兵马在我们的身后虎视眈眈!”
“回我们的草原去!台岌格部依旧会是草原上最强的部族,不需要多久,整座草原都是我们台岌格部的!”他声嘶力竭地喊着,“撤吧!撤吧!我们这些年的心血不该就这么被葬送掉....”
忽然的他发不出声音了,胸口空荡,低头望过去原来是胸膛的地方现在是一片空洞,他没有想明白这是怎么一回事,而后便向前扑倒下去,一切归于漆黑晦暗。
十余骑的调动在并圆城上看来一清二楚,加之十余骑下马便用盾护住那名显然是将军的蛮人,城上摆弄床子弩的那些老卒也不吝再为之付出一支能值十几两银子巨箭的代价来换这蛮人的性命。城上每一支床子弩所用巨箭的取向是都得向城守衙门呈报的,对于这些老卒而言是件令人头疼的麻烦事,故而在摆弄这些巨箭的时候是慎之又慎,若要是一箭射出去未能建功,那岂不是白花花十几两银子就仍了出去?
这一箭在洞穿台岌格部骑军部将的先前刺破了一面盾还撕掉了其中一名台岌格部武夫的半边身子,最终洞穿胸膛后半支箭杆依旧深入地面。顿冒的伴当顾不上他的尸身,拿出顿冒的手令命这些骑军撤回奔阵。同样被舍弃的还有躺在地面上再无法骑马张弓的近三百骑卒。
并圆城上的情形也并未有好到何处去,这些骑射的弓箭从射孔中透入后多是中在城上弓手的面门咽喉,许多人还未等到医官来看遍咽了气,尸首来不及抬下城,便扯块白布盖在上面,若此刻有人走一遍这面城墙,少不得要闻见浓重的尿骚。许多操练了几月便上城的兵丁被死状凄惨的这些弓手吓尿了裤子,被老卒呵斥着踹到一边,这些人在几天内都不会成为战力,等见多了才能渐渐麻木动作。
不得不说城下那些奴隶武士要比城上晋州州军士卒要骁勇善战太多,在十之二三的死伤后仍能保有如此战力不断蚁附登城,假使二者弓手易位,想必此时蛮人的奴隶武士们已然在乘胜追击。
“兵若犬羊,即便将如龙,也断然不会是虎狼之师。”城上乱相尽收眼底,宋之问摇头道,“候补的百人队上城收拾尸首,怯战士卒集结起来编队登记造册,现在是用人的时候,实在畏战的就按逃兵论处,等仗打完了徒徙还是苦役皆可论处,但本将不希望看到有人死在自己人的刀剑下。”
宋之问心知肚明眼下并圆城中这万余晋州州军中除去一半是原先南大营和东大营的老卒以外,其余心甘情愿来参军的大概五人之中仅有一人如此,其余不是被地方衙役威逼利诱来投军便是被强征来的壮丁。
今春战死士卒林立的坟头新土犹在,又谈何能让人心甘情愿投军。
江山处处埋忠骨,晋州土地哺育的大好儿郎为了大尧和帝王北征的雄心壮志抛去头颅泼洒热血。在宋之问看来即便是晋州百姓当中无一人甘愿投军也不出乎他预料,在他的前任拿晋州儿郎来保全他在即将御驾亲征大尧皇帝面前地位的以后。
朝廷有负晋州,晋州将军有负晋州儿郎。
宋之问还是未能想出城下那位台岌格部的主君究竟将会已怎样的手段来攻破并圆城高耸坚实的城墙,若说要破城门也奴隶们也早便做过尝试,不过当他们发现手中短刃砍在铜皮包被的实木城门上只能留下一道浅淡的白痕时,奴隶武士们放弃了这样的打算转而选择继续用那般粗糙的铁锥攀援城墙,城下举盾的人使出吃奶的气力凿城,并圆城城砖坚实到能折断他们手中粗制滥造的锥子。
宋之问没有做出任何的应对,以并圆城如今的军力配置,哪怕是一个百人队的调动都会倒置顾此失彼。以不变应万变是兵家中强绝者和无计可施时才会采用的手段,没有更好的方法,他深知有危机将近却不知其从何而来。
有的奴隶武士崩溃了,疯也似的大喊大叫背向并圆城而逃,即便侥幸未被城上的大尧军士射死,台岌格部骑卒的弓箭和马刀一样不会放过他们,他们所要选择的不过是死在谁的箭下。
顿冒身边的人都期待着这位台岌格部的主君做出哪怕一点撤军的反应,然而并未有哪怕一点的蛛丝马迹,顿冒·巢及拉德的神情和他的心一样坚硬如铁石。
他在等,在等俞高昂送给他的那份礼物被台岌格部的人打开,他能想象解开这礼物上面绳子的过程是繁复的,但他对并圆城终将作为俞高昂送给他的礼物并未有怀疑,毕竟俞高昂告诉他的是如何打开并圆城这份礼物坚硬外壳的方法,这个方法简单到他甚至有些怀疑他是否在扯谎,但此时此刻这个怯懦的尧人已然被驯服得好似忠犬。
只需要等待,城下奴隶武士们的死伤只是打开这份礼物需要的小小代价,顿冒不会因为这些小小的代价退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