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呦,这城上怎么喧嚣得不成体统,弄得吃饭的心思都没了。”那富户的男主人一撂碗筷,起身走向魏长磐所立假山山石方向,正巧与迎面赶来的他撞了个正着,大声埋怨道,“怎么连魏镖师你也慌乱成这个样子,城头上那些当兵的在做些什么?还让不让人吃饭了。”
“如果先前没有看错,那应该是蛮人的炬石车,也就是能将大块的石头投到几百步外地方的器械。”魏长磐面色极差,“蛮人已经开始攻城了,此处游园距并圆城北城墙太近,不但有落石降顶之危,假使城门附近攻守巷战也难免要波及此处。”
当了大半辈子富家翁的这男主人听闻蛮人攻城的消息也有些不知所措,原本不过是瞧今儿个天气好拉着一家人出来高高兴兴弄些吃食,怎想过好死不死蛮子选在今天攻城?城上那些军士也是,这么高的城墙守着还要怕蛮人打进来,窝囊。”
这富户的男主人嘟嘟囔囔向游园外走去,半道还不忘揣上桌上未曾开封的小坛老酒,那户人家的女主人抱着小儿子也跟在后头,管家紧赶两步要上前去开游园一侧的小门方便进出。
管家小跑着要去拉小门的门栓,边跑时侧过头来乜斜了身旁一眼,有些疑惑这处游园内怎会有穿着皮铠还举刀的蛮子时,那柄刀已然顺势斜劈,那颗面上疑惑神情犹在的头颅飞出去的的同时颈间鲜血有喷了数尺高。
管家无头的尸身栽倒下去,方才还满腹怨气喋喋不休的男主人被溅了一头一脸的血,骇得在原地动弹不得,圆睁着眼睛颤颤巍巍举起一条胳膊来指着面前同样满脸血迹却面无表情的蛮人武士才要开口。“蛮,蛮子....”
酒坛摔在地上碎了,醇香的酒掖与浓腥的血混到一处。
他的下场与管家如出一辙,头颅飞到怀抱小儿的这家女主人脚下,后者见状还未等发出什么声响便昏厥了,手中怀抱不过刚满百日也滚落在地,发出嚎啕的哭声。
魏长磐拔出腰间的刀。
他无力去拖走一个已经昏厥的女人,或许还有气力带一个孩子逃走。
堆砌成假山的山石被推开一块,深幽的洞穴中钻出这些灰头土脸却斗志昂扬的蛮人。他已经无从去想这些蛮人究竟是一开始便藏匿与此还是通过什么手段挖到此处来,但并圆城内这处游园出现了蛮人是不争的事实。
闻声赶来的花匠望着眼前的一幕目瞪口呆。
动作极轻缓地抱起那富户家的小儿子,一手拿着刀戒备,他寸寸后退,蛮人寸寸进逼。
“带他跑去通告城守衙门,蛮人进城。”他将怀中哭啼的孩子交给了花匠,后者撒丫子便玩命跑走了去。
那洞中还有蛮人出来,他面前的已有七人,这七人一看便知不是普通人,是同先前那无名谷中守备的人马一样,俱都是武夫。境界约莫比魏长磐还要低些,但他没有后援,身前山石堆砌的假山洞穴中不知还有多少的人。
他没有退路了,他握紧了刀柄。
而后身形交错,刀剑往来。
....
“将军。”有传讯的兵卒急急上城到宋之问边上耳语,“城内百姓说是见到有蛮人杀人,衙门里的差役都不信,也不出人去看,说是城内怎么会出了蛮人,是从天上落下来的还是从地里长出来的?还说那是守城那些晋州州军的事物,干他们衙门里的人何事....”
“荒唐!大敌当前,还在为这点事斤斤计较。”宋之问罕见地勃然大怒,“城上的人在死!他们连动动腿脚都不愿么!”
许是觉得有些失态,他降低了声音,“就算是虚报谎报,也得等查明事实后再做论处。子文,你带这亲卫五十人去让那花匠领路,还有后备的百人队调一支到城门附近加强戒备。”
“属下领命。”
而后宋之问揉着酸胀的额角喃喃自语,“但愿那花匠是个犯了失心疯的....”
....
那处游园假山所在附近的草木狼藉不堪,遍地都是被斩落的残枝败叶。倚仗着假山和附近奇石的地势繁复,魏长磐且战且退,若非那那七人比魏长磐武道境界略逊一筹,对小游园内布置又不甚熟稔,不然断不可能被魏长磐斡旋至今。
然而纵使这一点地利被魏长磐用到了极致,也难逃过被蛮人追上交手的结局。
背刀格住一名蛮人武士自身后向前的纵劈,魏长磐从一块山石上高高跃起,落地后一滚躲开不知从何处来的狼牙棒后,他终于无路可走,越来越多的蛮人将他逼入了绝路,虽说出手的仍是唯有起先的七人。
他背靠着一块山石横刀矮身作守势的“山形”,这是他所习得刀术中不多的守势,因为他应该叫一声师叔的周敢当在教会他这一式的时候曾说过:
“一昧地追求攻守均衡是教条,杀人的刀所求威力终还是在进手招数上。先前教会你收刀是让你不成为一个只知道蛮砍蛮劈的莽夫,教你这一式是为了让你在深陷死地的时候能多支撑一会儿,支撑到转机到来的时候。”
后至的蛮人并未再接着参与围堵魏长磐,有人抬眼望了日头,知道了何处是北方,便意欲加紧步子离去。先前魏长磐身手已经在斡旋中一览无余,更何况此人已经拖延了他们不短的时间,迟则生变。
“那个尧人没有说错,并圆城北城门就在据此不远的地方。”这些台岌格部武士们的首领望见了城门楼,勉励麾下的武士们道,“振作起来,我们都将台岌格部的功臣!城破后你们每个人都会有取之不尽的美酒和妖娆的女人陪在旁边。”
“可我们不会坐视不理。”
小游园外话音未落的时候便有十余支弩箭激射而至,然而这些蛮人武士身上的甲胄挡住了绝大多数致命的伤害,命中四肢的弩箭造成的伤势也并未如何影响行动。为了武装这一队台岌格部武夫,顿冒将先前攻破两座郡城武库中最好的甲胄换给了他们,眼下他们的刀兵甲剑甚至要好过晋州头一等的精锐士卒。
这些自小游园外射出的弩箭未曾建功也并未出乎出声那人的预料,此刻这些蛮人有了防备,再想凭借弩箭偷袭得手机会不大。被七人进逼的魏长磐听得那熟悉的声音主人,眼神渐渐亮了起来。
蛮人首领并未回小游园外那人的话,尚能行动自如的人集结成队用大尧制式的铜皮圆盾护住身前以防再有弩箭。小游园内山水花木错落有致,在这样的时候却成了阻碍视线的麻烦,
围堵魏长磐的七人中有一人后心着了一箭伤势最重,严丝合缝的围堵便出现了裂痕。这是魏长磐怎样都得抓住的机会,凭着左臂挨上一刀他也要冲出这七人的合围,他身上没着甲胄,故而即便尽可能侧身闪避,那一刀砍在他左臂上依旧深可见骨。
他嘴里咬着刀单手扒住院墙,而后再发力踏在一块山石上,翻身过了院墙,落在这些蛮人视线不及的所在。
台岌格部武士的首领面色铁青,若不是他自负身份先前未曾出手,那这个狡猾的尧人哪里会有脱逃的机会。但现在说什么都迟了,主君秘密送他们进来在打开城门的意图已经被察觉,悄无声息完成主君的嘱托已经不现实,他们要做的是杀出一条血路。
并圆城就像是一顶大缸,这些台岌格部的武夫嗯就像是落入大缸中的老鼠。试图在缸壁上打开个缺口。
宋之问的亲卫里每个人都有配了二十支弩箭的骑兵弩,虽说张子文几次三番与他提过,万一亲卫中混入了图谋不轨之人又该如何是好的时候,他却仅是一笑置之,今天张子文才明白为何将军那时会如此自信乃至在他看来有些自负的原因。
能一拳打碎那块落石的人,又怎会畏惧周围人的暗箭。
将军总是对的,在这件事上也是一样,张子文望见落地时失去重心捂着胳膊滚倒在地的魏长磐,心中暗道。
粉壁黑瓦的小游园围墙有八尺高,魏长磐此刻才明白为何那些弩箭能中,张子文命这些人踩在伙伴的肩膀上发箭,小游园内的花木和山石于他们而言便不是阻碍。
“小游园内有多少蛮人,战力如何?张子文跳下来急奔到魏长磐身旁,“城内现在能调动的兵马不多了,你说得准确些,我就能用这些人挡住他们!”
“嘶~半个百人队的蛮人,和那无名谷中一般都是武夫,不过多是一二层楼,他们首领似乎境界比我高些。”魏长磐竭力强忍着臂上的疼痛,咬牙答道,“你们的箭多只是些皮外伤,不会影响战力,他们身上甲胄都不普通,刀也是咱们大尧的制式兵刃。”
“皮外伤不影响战力?”张子文嘴角扬了扬,“那可未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