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世史册记载,大尧烈帝六年冬,蛮人合诸部兵马以台岌格部主君顿冒·巢及拉德为领,南下晋州,连下十余城,州城以北,尽为失地。然并圆城江湖人奋武夫之勇,人人当先,蹈死不顾,阻敌于城门外,蛮死伤者众,久攻不克,北还而去。
宋彦超昂首立于并圆城北门外,脚下人马尸骨堆山,多是蛮人。
“来者皆死!”将一名台岌格部骑军百夫长头颅掷于地面,近旁伍和镖局数十镖师亦是如此,“退有生路!”
头颅滚滚而落,许多面容犹生动的刺痛了亲率骑军压上顿冒的眼。整整三个台岌格部骑军百人队都未能从这些尧人武夫手中讨到丁点好处,这手持奇形兵刃的老人亲手杀了其中两名百夫长和五十余骑,那形似阴阳鱼的兵刃于过马时便能将马上骑卒挑落,不论是着了牛皮铠还是铁甲的骑卒防护都被视若无物,闲庭信步于草原骏马中穿梭最后摘下蛮人百夫长头颅。
目睹了这一幕以后,顿冒自觉便是台岌格部唯有第一的勇士秃罗巴图才能堪堪与之相匹敌。可秃罗巴图背叛了他以后不知流窜到何处,仓促之间有从何处去找一个能有他那样身手的武夫来顶过这一阵?更何况而今顿冒所部台岌格武夫中能拿得出手的
那个怯懦的尧人俞高昂告诉了他两条进入并圆城内的通路,咬牙从随军的台岌格部武夫中凑出百人分两队潜入并圆城内,预备等城下战事正酣时去袭杀城门军士,到时城门城上双管齐下,何愁并圆城不破。
然而顿冒万万没有料到的是,那两条许多地方只能匍匐前行的暗道竟塌了几处,台岌格部的武夫们只得徒手或是用随身的刀剑掘进,在费劲千辛万苦打开通路后其中一队人正巧入了魏长磐所在小游园内,最后只得与张子文所率人马拼了个玉石俱焚。
此时城下蚁附登城的台岌格部奴隶武士已然死伤四千余众,其实本不会有这样惨重的死伤,先前几次登城这些奴隶武士中有相当数量都能凭借那粗糙铁锥上城,顿冒担心城内如有变故特意还留了这一手,里应外合没有开不了城门的道理。
不过才不足半个时辰顿冒便意识到仅凭人力登城没有云梯攻城车辅助,要登上并圆城那远非先前郡城所能相提并论的城墙简直是天方夜谭,但身为台岌格部主君的顿冒既然发出了攻城的号令便断然没有撤回的道理,不然他今后还如何统御台岌格部。
奴隶武士们倾尽全力的蚁附登城也不过是给城上晋州州军弓手充当箭垛,其间城上军士绝大多数的死伤还是由那看不下下令骑军在城下往来对射的部将所导致,故而尧军与蛮人的死伤比重达到了一人能换七八人的地步。
这互换的人数比若是上报给朝廷,多半是要被当做多报谎报战果驳回,
另一支武夫队伍运气较好些,暗道尽头便在并圆城北城门附近一处宅院内,再费劲气力死伤惨重终于开了并圆城城门一线后,又被不知从何而来的那名年轻刀客偷袭得手,而后便是那一夫当关的骇人场面。
好容易挨到城门大开,台岌格部骑军大部又终于得以并列冲锋的时候,比先前那刀客更令人怖畏的的老人又挡在他们面前,又有许多一瞧身手便不俗的人紧随其后,列阵向前与台岌格部骑军对撞在一处。
武夫的体魄在草原骏马的面前不再坚不可摧,马上素来所向披靡的台岌格部骑军更在武夫的刀剑面前被阻滞。
真正令这些骑军绝望的还是那个白须白发不知多少年岁的高大老人,台岌格部的精锐骑军冲锋如洪流,他却好似洪涛间的中流砥柱一般巍然不动,迄今为止还没人能让这位老人身上见血,过马出刀亦或是于不远处发箭的马上骑卒都发现自己的原本十拿九稳的手段落在空处。
身为伍和镖局总镖头的宋彦超自打坐上这个位子,再想要与人试手那便有百般顾忌,若非是有人来并圆城砸伍和镖局的招牌那些个小辈镖头镖师又抵挡不住,这才请出他宋彦超这尊大神来应对。除此以外便只是许多无关痛痒的试手,在与到访江湖同道以武会友中那些分寸拿捏极好的切磋和指点晚辈时那些生怕出力大半分便要出人命的比试。
那些算是什么厮杀?
哪里有今日半分痛快!
顿冒攥着马缰绳的手紧得指节青白,他胯下的坐骑受骑手的心境感染也有些躁动不安,近旁的伴当犹豫着要不要策马上前劝谏撤军,毕竟前有这些晋州武人死战不退,后有草原诸部兵马虎视眈眈,在不满三个时辰的攻城中台岌格部已有逾五千兵马死伤,其中大半是台岌格部的奴隶武士。
在草原诸部联军眼中如若不是能用点伤药或是自己就能长好的皮外伤,那断然不会耗费珍贵的药物给养伺弄不过多是寻常牧民或是身份的伤者,寥寥无几的郎中们都在各部贵族的帐篷里好生供养着,郎中在草原上算是一等一的稀罕,即便是粗通医术只要医不死人能解些小病痛,都能被贵族奉为座上宾。草原辽阔,许多牧民没有贵族那样能把大尧游方郎中用金银和皮毛留下的财力,偶然风寒若是体质稍差些的人都未必能挨过去。
台岌格部此番能战之士已悉数到并圆城下,五千人的折损对台岌格部而言不是一个小数目,虽说大部都是奴隶武士。但这些训练有素能够冒着城上箭雨落石蚁附登城的奴隶武士可不是一朝一夕之间便能补充的,能出战的奴隶武士此刻都在并圆城下,台岌格部仅存所有的攻城家底都被掏空,原还想留着用来攻两座郡城下来,未曾想到城上床子弩威力之巨,两辆炬石车不过才抛投出一发石弹便悉数为巨箭摧毁。
“没想到尧人里竟然还会有您这样的英雄。”不顾周围将军和伴当的竭力劝阻,秃罗巴图带马到距宋彦超不过五十步的所在才停步,顿冒身边的亲卫顾不上僭越的嫌疑也要领先他半个马身,以防面前这个武道境界极高深的尧人暴起杀人。
宋彦超眯缝起眼睛打量这个久闻其名的蛮人主君,台岌格部能一跃成为草原上势力最大的部族大半都是这位主君的功劳,但草原上的雄鹰也有老到飞不动的时候,他已经看出了这个眼前被沉重铁甲和皮毛包裹下的躯体是何等疲乏,像是轻轻一推就要从马背上跌下去。
“敢问您多少岁数了?”顿冒以对待草原上德高望重老人才会有的礼仪向他镇中发问,“六七十?或许更多些?”
“我这老头子活一甲子和两甲子干你这位草原蛮子何事?”宋彦超食指不可察觉地弹动了两次,在问答的这短暂光阴内他已经盘算过不止一次斩杀顿冒的可能,但无论哪一种方法都无法做到十拿几稳取走这位台岌格部蛮人主君的性命,“一句话,来者皆死!退有生路!”
最后那句话的喊声动用了武夫气机,因而在并圆城外台岌格部众人听来显得分外振聋发聩。
“尧人的长者,钦佩你在这样的年纪仍能矫健得像是豹子和台岌格部退出去不是一样的事,你应该也清楚。”顿冒在马背上昂起了头颅,那张遍布褶皱的面上露出神色坚毅,“今天台岌格只差一步就能进到你们的城里去,日后不必用这样的手段也能攻破你们的城!”
“我管不了你们这些蛮子脑瓜子里究竟些什么水水。”宋彦超骂骂咧咧地摆手,一面还往身下跺了两脚,指着下头堆得高出地面三四尺的尸首道,“今天能让你们这些蛮子今天能把这许多尸首扔在这儿,等老到动弹不得的时候,你们蛮子一样会把这许多的尸首扔在这儿。有人会接替我的位置....到时谁杀你们都是杀。”
宋彦超踩踏台岌格部阵亡将士尸首的举止和嘲讽言语虽说看得城上军士大快人心,不过这样的举动在台岌格部部众的眼中属实是绝大的挑衅,原本还因战败撤军有些颓唐的人马愤愤然只消顿冒一声令下,不惜代价用车轮战和人命去堆也要将这嚣张非常的尧人老武夫堆死在并圆城下。
“还有,你已经很老了,武道前几层不到第四层,强身健体尚可,不必说延年益寿。”宋彦超摇头感慨道,“你这样的年岁,再想要在武道一途有所建树已是绝无可能的事,为什么不好好待在草原上....”
突然他意识到自己已经说得太多了,宋彦超转身而去的同时低头瞥见自己身上那件新换上的羊皮衣裳,有些心疼地骂骂咧咧道,“早知道要杀这许多蛮子,就不穿这身衣裳出来了,都成这样了,还咋穿。”
全身衣裳已被血浸透的宋彦超率伍和镖局镖师从容回城,城门缓缓闭合,台岌格部在付出了这样惨重的代价后又回到了最开始的起点。
顿冒望着那老人高大矫健的背影默然无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