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雨楼刀疤脸汉子断指与肩胛血洞虽说看上去骇人非常,于有坚实体魄傍身的武夫而言不过调养二三月日子便能复原,只是握刀之手少去两根之手,原本己身功夫未免也要打些细微折扣,不过于生死一线中有所明悟的汉子似乎也找寻到了一丝破镜登楼的契机,只待行程安稳下来便好生消化今日所得。
光看表里似乎魏长磐远没有烟雨楼刀疤脸汉子来得凄惨狼狈,可陈十眼看他伤势时却面色凝重,折断四五根肋条骨还在其次,关键是被那一掌暗劲所摧伤的心脉窍穴,对于些常见外伤以陈十那点粗浅医术足以应付,可这内伤却是棘手,若是要寻精于医治内伤的大夫来医救,他们免不了要暴露行踪,可不去轻大夫,难道就看着魏长磐这么伤重不治?
此地不宜久留,天晓得松峰山还有没有后手,可陈十魏长磐已经底牌尽出,假使此时再来一名如何钦一般的松峰山长老,魏长磐没了战力,陈十没了弓箭战力与烟雨楼刀疤脸汉子相较也不过高出区区一筹,其余烟雨楼子弟不必说,未见到三层楼上的光景,都经不起何钦之流几下便打杀了。
在江州起事没多少时日就伤了两人,接下来不知还有多少日子都要束手束脚,陈十命他们以木棍麻绳编织一副担架抬起魏长磐,原本还想给烟雨楼到白案汉子也做一副,不过后者在伤处撒上金疮药后草草裹伤示意并无大碍,不善客套的陈十也便由此人去。
面如金纸的魏长磐悠悠醒转,见担架旁陈十满面忧色,咧嘴笑道:“还好穿了贴身内甲,不然还真不敢吃下这一掌....”
这套有精巧甲环穿成的锁子内甲是从那次袭杀烟雨楼车队时与硬弩一道拿来的物事,连对兵器甲胄素来眼光毒辣要求苛刻的陈十都赞叹这甲衣制艺优良,朝廷制式甲胄中也唯有山文甲等为数不多的几种甲胄防护可堪与之相提并论,不过轻巧则远逊这锁子内甲,可惜只有一领,烟雨楼刀疤脸汉子嫌穿在身上累赘,不然琵琶骨那一剑造成的伤损约莫还要小些。
“松峰山那长老这一掌结结实实挨下来,即便这内甲削减了几分力道也足以致命,好在你小子当初体魄打熬扎实算是出类拔萃,不然就不是断折几根骨头再受些内伤那么简单,若是换了体魄孱弱些的哪怕与你境界相仿,五脏六腑也得被一掌拍得稀烂。”陈十揶揄道,“算你小子福大命大。”
“可惜没能把那人留下来。”被颠簸牵动内里伤势的魏长磐强忍疼痛露出个难看笑容,“松峰山的长老呐,可是比先前那两个内山弟子紧要不知多少的人物,要是能....”
“侥幸和他以伤换伤,就真当自个儿胜过那厮了?”陈十皱眉,又道,“单论杀力而言此人确实平平,若是到了战阵上你陈伯都比这老东西能杀人,不过江湖上的捉对厮杀,单对单你连二十合都未必能走过,怎就起了轻敌的心思?”
他们这些终日行走在两处悬崖间绳索上的人,这样的心思可万万要不得。毕竟在山中苦修得来的境界虽说与他们这些靠着一场场生死搏杀踩着尸骨堆上去的境界相较,交起手来境界相仿前者必输无疑,可若要是敌手境界高出太多,那便是一力降十会,任你万般奇技淫巧都是无用功。陈十不希望魏长磐有朝一日因起了这心思而死。
其实陈十全然想岔了去,魏长磐只是有些遗憾未能做掉这松峰山上能排进前五的大人物,至于轻视,他与刀疤脸汉子二人合力都险些被那松峰山长老斩杀,还是那出其不意的四连珠打乱了他阵脚,这才给了他可乘之机,他哪里有胆子敢去轻视此人。
原还想讲些道理的陈十看在魏长磐稍有颠簸便要咬紧牙关忍痛的份上,也只是用鼻子出气哼一声扭过头去而已。差派魏长磐二人入松峰郡城打探消息,陈十事前就知晓毫无斥候经验的二人多半会在城内路出马脚引得尾巴缀在后头,也无怪二人不谨慎小心,松峰郡城内处处都是松峰山眼线,加之鲜少有松峰山弟子以外武夫出入,魏长磐二人遮掩身份的打扮又与城内百姓格格不入,果不其然引得城内有心人注意。
以回马枪杀松峰山外山以二敌五还能斩杀三人,陈十没理由对魏长磐二人不满意,只是脸面还得绷着,免得魏长磐这小崽子翘尾巴。
被那松峰山长老三招两式就弄得如此狼狈,虽说并未有多少沮丧颓然,到底还是不能就轻易揭过了去,魏长磐于脑海中默默复盘先前那场交手,自己为数不多的几次出刀,以及那松峰山长老从容淡定应对自如,这几年于武道上魏长磐未曾懈怠一日,即便并未如之前一般在一场场生死一线搏杀间破境登楼,但一步一个脚印稳扎稳打出来的武道四层楼,正巧能弥补此前三层楼因登楼太快导致的隐蔽瑕疵。因而在四层楼同境武夫之中,他而今已罕逢敌手,只是遇上那松峰山长老,还是免不了要尽落下风。
五层楼,六层楼,亦或是那十二层楼更高处的境界?
他不去想这些,他练他的刀。
....
李周到一拳锤下,面前那张能值几十两银子的黄梨木八仙桌四分五裂,传递消息的松峰山外山弟子见这李管事面色阴沉几近择人而噬,怕被殃及池鱼,便忙不迭退出屋内,只是屁股后头没长眼睛,险些被根桌腿绊得跌一跤,最后也顾不得什么规矩礼节,连滚带爬出出了门槛。
按照他城府和养气功夫,本不该如此失态,可他调遣去追踪那两名可疑江湖人的外山弟子死了两人,连他耗费人情请出来的两名内山弟子中都有一人重伤濒死,更要命的死伤三人后还是未能留下那两人中哪怕一人,叫他如何不失态?
木已成舟,他再恼怒也无济于事。李周到发泄完了心中火气后干脆盘膝坐在一地狼藉中,心中便开始思量该如何收拾残局。
死了两名外山弟子,以他如今身份遮掩过去还不算什么难事,先把二人行册改为下放至地方郡县松峰山产业内去,过个几旬日子再安排个妥帖死法,打点地方官府后再呈报到山上去,毕竟眼下针对松峰山弟子的袭杀层出不穷,浑水摸鱼借势糊弄过去,把握不小。
可内山弟子重伤濒死而返,绝无可能就这般被轻易揭过,不似外山那般连李周到都只能认识十之二三弟子,内山那百来号人少了一个,那些个执事长老们怎么可能不察觉?再者死了亦或是活着回来,都比现在不死不活的境况要好些,送来的消息是说那白衣内山弟子毒已入五脏六腑,就靠着灰衣同门给送服下的一枚灵丹妙药吊住了这口气才能硬挺到送回城内,松峰郡城方圆百里内但凡小有名气的大夫郎中一十六人都被请到城内,他心腹更是暗地于其中那些杏林圣手开出黄金百两松峰山城内产业凡有珍奇药材任意拣选的价码。前者或许还有些大夫郎中不为所动的,那些个稀世罕见的药材,正可谓是挠到这些医道众人痒处。
然而这些个个都自称有妙手回春只能的大夫郎中替那白衣内山弟子诊治过后,说来说去都是那几句毒入脏腑骨髓,非药石所能医,他奶奶的,难不成老子不知道他中了毒,要你们这些沽名钓誉的来说?不过自古江湖里素来忌讳对大夫郎中动手,最终也不过是将这些庸医药箱背囊都一股脑儿仍街面上再逐出府去而已。
半天没想出个面面俱到法子的李周到苦笑着拍拍屁股从一地狼藉中起身,他哪里担待得起高山主那句“事事周到”的夸赞,事到如今半个法子都没想出来,却也再容不得他在这龟缩,总不能坐等那内山弟子身死,到时再做什么都迟了。
“有这位公子的丹药续命,再加上这位本身是习武之人,体魄结实远胜常人,这才挨到此刻。”
病榻旁松峰郡城内最后一位也是方圆百里内号称医术最高的名医诊罢脉后出屋,与早已等候多时的李周到惋惜道:“若是能再早个把时辰,还有几个方子可试,现在不过是徒费药材而已,早些准备后事。”
“先生可还有续命之法?”
“续命的法子是有,不过现在病榻上那位身上外伤还好说,毒入五脏,时时刻刻都痛不堪忍....”鹤发童颜年逾古稀却尚还满头青黑的大夫说道:“为医者,都盼病人能多活些时候,不过当真到了生不如死的地步,那还是看病榻上那位如何决断罢。”
李周到挤出个难看笑容说道,“同门一场,总盼着他能多活些时候。”
“就算是依老朽的法子,也不过多几旬苦痛日子好活....”老人见李周到神情坚定,长叹一声,“也罢。”
老人身背药箱转身而走,未曾理睬近旁松峰山弟子呈上的珍奇药材与百两黄金。
李周到咬牙攥紧了手中那张墨迹未干的纸,而后缓缓松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