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蘑菇,你哪儿路?什么价?”
“挂子行并肩字,黑皮手里出落的水码空子。”
“门坎儿?”
“蹲竿儿的师傅,无门无派。”
....
“又是个被鹰抓孙坑害的山下兄弟,官逼民反,与其在山下过得那般窝囊,不如到山上来大块肉大碗酒过快活日子。”
瘦猴儿样汉子提了口锈迹斑斑砍刀,一手有意无意搭在这个有些木讷的年轻人肩头,手上感到后者筋肉骤然紧绷又缓缓松弛,倒是武人被近身时的本能反应,常人作伪不出。
近些天来投的山下人不少,瘦猴儿样汉子身为大王钦点来巡山的小头目,自然是有些独到本事,山下来人是身世清白的好人还是居心叵测的鹰抓孙,不论掩饰再深都能被他嗅出本来味道,揪出意欲混入山上的探子七八人后他也便顺理成章坐到了这小头目的位置。
树大招风,瘦猴儿养汉子所在山头在宿州被官府视为心腹大患已很有些时日,不然那些个都是老练捕快乔装打扮而成的探子为何处心积虑想要混上山来。眼前这木讷年轻人虽说乍一瞧底子还算干净,几次试探也都没露出甚么马脚,可有身手又来历不明的人,要想放心接纳上山也不甚容易。
“既然有些身手,那为何没带投名状上山?”
眼前木讷青年身上既无血腥,随身也仅有柄带鞘长刀,瞧这模样也不像是能拿出大笔供奉银子的角色,难不成还真是个来投山还摸不清规矩的雏儿?瘦猴儿样汉子虽说脸面上未曾显露什么,却还是有些腹诽这年轻人的不懂规矩。
山上不养没本事的闲人,这也便是许多带着侥幸希冀能到山上来混碗饱饭的老弱病残被打发去的缘由。
除此之外,便是这些不懂投山规矩的,他们这儿不是施粥的棚,也不是能请进大菩萨的庙宇,若是兜里还算宽裕的,几十两孝敬银子掏出来倒也能勉强过关,若是囊中羞涩有有些武艺在身的,就去山下杀一人,割了那厮首级来投,唤作投名状。
这投名状算是来投山人自绝退路的表示,如此山上弟兄才敢放心接纳其入山,瘦猴儿样汉子所在的这座山头弟兄十之八九上山时都拿了投名状,寻常百姓人家哪个不是被逼到走投无路才落草为寇,若在山下能有口饭食聊以果腹,哪个会犯这杀头的大罪。
“小弟临上山前在附近小路勾留三日有余,过往客人都是成群结队十余人来去,没见到能有落单下手的机会。”这木讷青年听得瘦猴儿样汉子言语间似有不满之意,赶忙连声辩说道,“三日,再给小弟三日光阴,到时就算有整队客商....”
瘦猴儿样汉子心中倒也了然,近些年月多少人落单过路人都被莫名其妙当做投名状摘掉脑袋,再加上他们这伙人马在宿州境内愈发凶名赫赫,要是这木讷青年真拿投名状上山那倒说不准还真会让他疑心不小。
木讷青年见眼前瘦猴儿样汉子始终没有放松口风的意思,这才满脸肉痛哆哆嗦嗦从怀中摸出个硬邦邦布包来,后者掂掂那布包分量,这才挤出些吝啬的笑意:“孝敬大王虽说少了些,可有咱替你在大王面前美言几句,你又是有武艺在身的,想来到时留在山上也不是什么难事。”
见眼前这呆子面露侥幸之色大松口气,瘦猴儿样汉子不由暗笑这雏儿太过不谙人情世故,是习武之人又如何,空有些拳脚气力而已,他去大王面前说几句好话哪里用得着银子,更何况那位头陀大王分明对金玉珠宝不屑一顾,掳掠来的财物也都散给了一众喽啰,几两散碎银子对山上那些大头目而言不足挂齿,可对他这等大喽啰小头目而言,可算是不小的横财呦。
“咱们大王所占下的三座山头据说是宿州有数的风水宝地,早年一直被一群牛鼻子老道占据经营,倒也没做过甚么恶事,咱们大王也就给他们一条生路,放人下山,你瞧那几座最大的屋子,说是供奉着牛鼻子老道的祖师爷,说是能撒豆成兵呼风唤雨的神仙,可被咱们大王打成一地碎砖烂瓦时也没见有神仙敢下凡来计较计较....”
魏长磐听得骤然打开话匣子的瘦猴儿样汉子便领路边唾沫横飞与他啰嗦着这山上事故,心里不由有些好笑这汉子才端出头目架子没一会儿就破了功,好在不是什么难相处的人,与其熟稔些对他在山上潜伏也有些好处。
他而今所在这座小垚山看来正是那武二郎所在山头,看来柳下郡曹氏送来的消息并没有错,当初这柳下郡曹氏受了那等奇耻大辱,眼下自该是不遗余力襄助魏长磐一行将小垚山等三山贼寇一网打尽。
小垚山高三百余丈,占地万亩,山下三面环碧水,山上青霭入看无,更兼有翠林如海,山川相缪,郁郁苍苍。早年于小垚山开山立派的道人于后山又偶得一处水质极佳的甘冽泉眼,泉眼四下有嶙峋怪石数百,多似飞禽走兽,惟妙惟肖。
然小垚山景致依旧,那供奉着道门祖师爷的大殿所在却成了群盗盘踞之地,玲珑雕檐残缺不全,画栋飞云尽是污渍。供奉香火的青铜云鼎被山上大字不识的喽啰们掏出百年香灰积淀洗净,充当烹煮猪羊的炊具。
“大王平日里就在那殿内住着,虽说平日里少见人影儿,可每逢有官兵来犯,只消大王带些人马冲杀一阵,那些个吃官饷的就得逃下山去。”瘦猴儿样汉子提起武二郎时俨然如怀春少女般仰慕至极,“上次柳下郡几县都头合力,也不是咱们大王对手,走了几十合脑袋就给弟兄们当了夜壶,这还算是有些胆识,你是没见着有几个差人跪在地上哭爹喊娘讨饶的场面....”
“那些差人....”
“还不是剜出心肝儿来给山上几位做了下酒菜,难不成真放回到山下去继续糟践人?”瘦猴儿样汉子扣着鼻屎翻了个白眼,“你小子往后要是运气好些,那曾害过你的鹰抓孙生死还不是任由你拿捏。”
三面峭壁环水的小垚山上山下山都唯有北面一条山路可行,最窄处不过堪堪可供两人并肩而行,在与瘦猴儿样汉子行走还不到半个时辰,魏长磐沿途所见明暗眼线哨卡就不下七八处,纵是只雀儿飞过也逃不过他们的眼。
最棘手的还不是这些明暗皆有的眼线哨卡,当魏长磐望见陡峭山道回转处堆垛的擂木滚石不禁瞳孔微缩,虽说与大尧军备中的器械多少有些出入,可他毫不怀疑那些重逾百石的擂木和滚石能将他砸成一堆分辨不出面目的模糊血肉。
“这些都是咱们山上师爷抵御官兵大军来剿捣鼓出的物事,咱上山不久时见使过一次,这些个木头石块在极险要的地方砸落下去,沾上点不死也脱层皮。”许是收受了魏长磐那几两碎银子,对这木讷年轻人观感颇佳的瘦猴儿样汉子几乎是知无不言,不多时便让魏长磐将小垚山上守备情形摸得七七八八,“不是咱们说大话,官兵不来个小千人,连到这儿都是痴心妄想....”
“又在胡言乱语些什么?整日把山上守备挂在嘴边,什么时候被官府探子听了去也不晓得。”懒懒散散的男声从瘦猴儿样汉子身后传来,“赵猴儿,要不是你这张破嘴,早就在山上领着二三十人,哪里至于还做那守山门眼巴巴瞅着那几两散碎银子事。”
这男声魏长磐似是在哪儿听过的,只是想不起来是在何时何地。
“江师爷您大人有大量,小的女儿还紧着这几两散碎银子下山抓药。”方才还在魏长磐面前胡侃侃的瘦猴儿样汉子哭丧着脸哀哀乞求道,“您也知道,小的女儿每月光是按那方子抓药就得花去几十两银子,近来又没肥壮的行货....”
“几两散碎银子而已,我和大王哪里会在意,哪次下山去借来的银钱不都分给你们这些弟兄?真有什么难处,与山上弟兄言语一声,还真能凑不出银子来?”江姓师爷颇有些恨铁不成钢神色,语气却和缓下来,“过两天等劫了银子来,先给你女儿把药抓了,以后管好自己的嘴。”
“是新上山的弟兄?”
“又是个被鹰抓孙害了的,说是有些拳脚武艺在身,小的那两手粗浅拳脚上不得台面,恐怕还得劳师爷大架。”瘦猴儿样汉子见江姓师爷似乎无意再对他多嘴多舌一事计较,言语间不由多了几分谄媚,“听说当初师爷来咱们小垚山前可是走过几千里江湖路的,连大王都夸师爷见多识广,今儿个小弟也能开开眼。“
“赵猴儿,再多嘴你自个儿凑你女儿的药钱?”
唤作赵猴儿的瘦猴儿样汉子赶忙闭嘴。
“在下江北坡。”江姓师爷转过头来,振衣抱拳,望向魏长磐微笑道,“许久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