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初栖山县一别经年,魏小侠竟也会来小垚山落草,倒是令江某人始料未及。”
见魏长磐难掩讶色,江北坡又解释道,“江某人武艺稀疏平常,可爹娘给的脑袋瓜子还算灵光,当日与令师共饮时也曾与魏小侠有过一面之缘,之后再想去栖山县拜会令师时,却又听闻栖山县张家遭遇大变....”
无路如何也不会想到竟会在宿州柳下郡小垚山,遇上这位当初在栖山县酒楼内落魄至极游侠儿的魏长磐强作镇定听江北坡说罢,才半是试探半疑问道:“江前辈当初不是在各州江湖游历?如何辗转来的小垚山落草?”
踌躇片刻后江北坡摇摇头,自嘲道,“都是些破烂事,不说也罢。”
“魏小侠虽说与江某人是有过一面之缘,既然要来小垚山落草,总不好从寻常小喽啰做起。”江北坡以眼色示意赵猴儿将他兵刃取来,“江某人虽说算不得什么好手,可毕竟虚长魏小侠几岁,倘若魏小侠能与江某人交手二十合不败,这小垚山第五把交椅就归你如何?”
屁颠儿屁颠儿替江北坡捧剑奔至的赵猴儿听得此言一个趔趄,险些没稳住身形栽个狗吃屎,娘嘞,小垚山上第五把交椅那可是仅次于大王师爷等四人的位置,是小垚山上几百号喽啰都得俯首帖耳的大人物,赵猴儿介乎喽啰头目之间,在写落草不久的小喽啰面前还算有些威仪,可站在山上座次前几的大爷们面前,还不是只有提鞋的份儿?
这方才还被自个儿讹了笔银子的木讷青年,竟是被江师爷青眼到只消撑过二十合就能坐上第五把交椅的人物?兜里那才焐热没多久的几两碎银子岂不是登时烫手起来?才为得了笔意外之财喜出望外的赵猴儿眼下却又是愁眉苦脸。
赵猴儿正患得患失之际,江北坡已然出剑。
此行上山前自认原有佩刀太过眨眼的魏长磐挑拣了一柄宿州军伍制式长刀,虽说锋锐远不如那柄张五传下的刀,却也比村野铁匠打制的兵刃来得坚实锋锐许多。
可这柄刀在与江北坡兵刃相击的第一个瞬刹便被崩出了豁口。
不同于魏长磐过往交手过剑客的配剑,江北坡的剑加厚了脊又加宽了剑身,不是现如今大尧江湖中的长剑,倒像是数十年前诸国群雄逐鹿时所风行的形制,重剑钝锋,不论是破甲还是兵刃相击都远胜寻常刀剑。
适时群雄逐鹿,命贱如草,江湖也概莫能外,如此形制的重剑,所要应对的必然不会是江湖武人。
手握这般在大尧江湖而今已鲜少见之的兵刃,江北坡身份便绝不仅是当初栖山县酒楼内所见落魄游侠儿那般简单。
江北坡究竟是何身份?就为何会到宿州小垚山落草?
魏长磐心中纵是有万般疑惑不解,也是二十合走过的后话罢了。
“魏小侠身为栖山县张家嫡传,竟没有趁手兵刃随身?”眼见一剑便在魏长磐手中刀上砍出豁口的江北坡不急于递出第二剑,转而向在近旁观战的赵猴儿吆喝道,“山上库房内可还有质地上乘些的兵器?那些个衙役捕快佩刀之类的废铁就休要说了。”
“当初带兵来剿的那县尉佩刀都被您几剑砍成破烂,山上哪里还有什么您能瞧上眼的兵刃。”赵猴儿哭丧着脸,想起若要是魏长磐撑过二十合以后自个儿板上钉钉的凄凉下场,又说了句,”要不江师爷您今儿个先罢手如何?赶哪天这位魏小侠有了趁手兵刃再战不迟?”
“赵猴儿你那点心思都在面皮上,怕我瞧不出来?”对赵猴儿面露鄙夷之色的江北坡嗤笑道,“还不是你利欲熏心要去贪图人家兜里那些银子,这会儿隔着衣服都觉着烫手,早干嘛去了?”
见赵猴儿被他三言两语说得面露窘迫无地自容,江北坡视线触及魏长磐手中长刀,微微一怔后笑问道,“敢问魏小侠与令师为何所用兵刃都是长刀?栖山县张家以枪术拳脚闻名,既是身为嫡传,总该修习本门枪....”
见魏长磐并无开口之意,江北坡倒像是骤然想起什么似的哑然失笑,“倒忘了周氏武馆周馆主那等刀术大家竟也是出身栖山县....”
“江前辈,刀不过是豁了口,又并未断折,无需去换。”仅是一击便兵刃受损的魏长磐面不改色,“还有十九合,若长磐当真招架不住,自会讨饶。”
言下之意竟是要让江北坡安心来攻。
“不愧是钱兄高徒,当真是胆识过人。”江北坡赞叹一声后神色凛然道,“刀剑无眼,魏小侠当心了!”
江北坡重剑势大力沉,注定无法走灵巧路子,魏长磐见手中兵刃一合便损,自然是左右腾挪闪避。
于这场本可避过的试手,魏长磐应下是为了试出江北坡深浅,但他又势必不能走过二十合,一旦被江北坡瞧出他底细深浅,日后骤然对武二郎发难时便再无出其不意可言。
他不能撑过这二十合,可偏生要扮成只差一线的模样。
这可真难为了这位生死相搏经历不少,瞻情顾意于交手时放水却没三两次的魏小侠,几次三番都被险些被江北坡一剑斩中,上山前褪下贴身软甲的魏长磐以血肉之躯去硬抗江北坡的剑,即便后者有意留手那不死也得脱层皮。
卖了个破绽让江北坡欺身而进的魏长磐才想出刀,江北坡出剑之快却远超他的设想。
江北坡一剑落空后借力旋身再出一剑,劈中魏长磐刀身中段。
魏长磐矮身堪堪避过江北坡当头直劈,而后双手举刀来架江北坡重剑。
两人都竭力将浑身气力灌注于双臂,不多时魏长磐便已憋得满脸涨红,纯以膂力论他显然不是江北坡的敌手。
重剑一分一分地压了下去,极钝的剑刃一寸寸迫近魏长磐的面门。
在他几乎未曾留手的情形下江北坡几乎只用了不足十合便将他逼到了这样的境地,撤力变招都成了痴心妄想,他出了十二分的气力,却也只能眼睁睁让江北坡把自己的胜算压到近乎于无。
雪上加霜的是他手中刀正发出的哀咛,许是锻造时火候或是选材的不足,原本微不足道的一点瑕疵在如此重压下千百倍地放大,余光瞥见刀身上如发裂痕的魏长磐明知这柄刀已然再撑不了多少时候,却也做不出什么应对。
于静止时还能不断加力的江北坡也知晓魏长磐手中兵刃将要崩溃的情形,虽说双臂加力不止,却也做了在魏长磐示意落败刹那便撤剑的万全准备。
魏长磐想试出江北坡深浅,他又何尝不想试出魏长磐深浅?栖山县张家的嫡传,想来不会是什么庸手,正好趁此机会回报了当初钱二爷的一饭之恩,也能为小垚山上再添一位本事不低的援手,到时要做成那件事,也能多两分把握....
然而小垚山上先前拢共才四把交椅,蓦然多出把交椅来,山上觊觎此位的自然不在少数,假使魏长磐自身武艺尚不足以服众,这小垚山上可不都是善男信女,即便江北坡强行将魏长磐按在这把交椅上,到时虎狼环饲当真就能坐稳了?
重剑切入魏长磐手中刀半寸。
江北坡见魏长磐依旧没有服输之念,不由皱了眉头,处于下风时有股子狠劲本是好事,可若是不懂得审时度势硬要咬牙死撑....
那柄刀终究还是断折了,将浑身力道灌注双臂的江北坡强行收住剑势,不然这当头一劈将魏长磐劈做两半也不难。江北坡所习剑术讲求的便是藏拙于巧之理,不知晓个中真昧的武人便大多只道这是一力降十会的剑术,却未曾想过这样一柄重剑又需要何等的掌握。
在旁远远观战的赵猴儿眼见魏长磐半跪于地似乎落败,紧绷的那根心弦这才缓缓松弛下来,笑话,先前他得罪的可能是坐上小垚山第五把交椅的大人物,没吓尿了裤子都是他赵猴儿的胆识。
今儿个见识到了这位爷的手段,赵猴儿可不敢再贪图这兜里的几两散碎银子,寻思着要不二一添作五凑足十两一锭雪花纹银当做给这位的孝敬,想来这位瞧着心胸不算狭隘的魏小侠也不会再多计较什么。
不过那位年少有为的爷怎么经了江师爷那一剑后便半跪着不动弹?咦?怎地江师爷分明赢了还不收剑?
“江湖后浪推前浪,后生可畏吾衰矣。”江北坡语气感慨,“明明已经置身死局,还能想出这般两败俱伤的破局之法。”
这柄刀的质料寻常,但许是成刀时铁料还有盈余,故而刀镡用的也是上乘铁料。
以刀镡阻滞江北坡剑势半个瞬刹,兴许在旁人看来甚至不足以迈出一步,却足矣让魏长磐握住半截断刀再刺向江北坡小腹。
刀镡挡不住江北坡的剑,要是他不收手的话魏长磐还是会死,可江北坡....断子绝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