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时间里,朱翊钧确实做到了自己的承诺,每天下午都会教导朱由校。
他不会教朱由校什么治国之道,教的是御下之术,用人之术,权谋之术。
他会先将一段历史,然后告诉朱由校为什么要这么做。
比如当年嘉靖皇帝,为什么要任由严嵩灭掉夏言。
为什么明明在柱子上刻下徐阶小人也,可在最后的几年时间,却要任用徐阶。
甚至武宗朱厚照,为何要收义子。
“自古以来,皇帝收义子的多不多?”
朱翊钧笑着问道。
“应该不多。”
朱由校还真不知道,不过用脑子相信,也知道不可能很多。
“说的没错,一般来说,收义子宫中太监们最多。”
“他们没有子嗣,收义子是为了壮大自己的声势,也是为自己留后路。”
“皇帝也是如此,比如太祖皇帝,就收了不少的义子。靠着这种关系,将一些军中有才干的将领掌握在自己手中,确保他们的忠心。”
“自土木堡之后,我大明由攻转守,勋贵的话语权快速滑落。”
“到孝宗之时,文官们更是掌握了极大的话语权。”
“世人都说孝宗是个好皇帝,可孝宗在位,税赋没有增加,人口也没有增加。”
“他兴修道观耗费数百万,依旧被称为明君。”
“武宗豹房耗银不过区区数十万,在文臣看来却是昏君之举。”
“更加他们难以容忍的是,武宗过度重视军事。”
“甚至自封威武大将军,镇国公,任用自己干儿子,插手边关事物。”
“单单这些还不够,他还南巡,这触动了南方士绅的触角。”
“自从成祖定都北京,已经100余年没有皇帝在南方出生长大。”
“南直隶被留守的勋贵和地方的士绅豪族、官宦世家掌控,皇帝只能从奏折中得知南方的情况。”
“正是因为武宗南巡,回来途中不慎落水。”
“几个月后,重病不治身亡。”
“武宗可是从小习武,上过战场,手刃过蒙古人的。”
朱翊钧说这话的时候,嘴角带着一抹讥讽。
话没有说的太明白,可是话里话外的意思,武宗的死亡没那么简单。
至于说,为什么不调查。
那就更简单了,若是武宗不死,哪有的道长皇帝继位。
从这个角度来说,不管是朱翊钧还是朱由校都是受益者。
“这回明白,为什么朕那天告诉你,想要改革弊政没那么容易了吧。”
“当时文臣为了逼迫武宗杀掉刘瑾,都用了造反这个理由,还牵扯到了安化王。”
“你能想象一个藩王勾结太监造反,还约定事成之后,皇帝之位给太监么?”
说起这事来,朱翊钧牙齿都不由的用力,紧咬了几分。
“这个破绽岂不是过于明显?”
朱由校皱起了眉头,文官们真要搞事,会这么愚蠢么?
“正因为过于明显,才好用。或者说,他们不在乎明显不明显,只要是文官们一致认为是真的,那就是真的。”
“就像你前番被那歹人入宫行刺,怎么都觉得不可思议。”
“可事情就是发生了,你觉得若真是贵妃想要害你,会让自己的心腹做内应么?”
“可最后,朕也只能顺应民意,处理了贵妃身边的那两个太监。”
“文臣之所以可怕,是他们彼此之间关系错综复杂。”
“看似毫不相关的两个人,有可能是同乡、同科,师生。”
“或者他们的老师是同乡同科师生,总而言之,他们总能找到关系。”
“对下,他们掌握着对朝廷政务的解释权,对上,他们代表了百姓的民意。”
“朕,虽然是个皇帝。可朕也不能与民意相对抗,哪怕朕知道,这所谓的民意,其实就是这些人的意思。”
朱翊钧轻轻一笑,还拿之前朱由校被廷击说事。
“那孙儿该如何做?”
其实这种手段并不稀奇,就是后世的操纵舆论,不管事情真相如何,掌握舆论的人,想让看到什么,你就只能看到什么。
道理明白了,关键是该如何解决问题。
“你可知道,朕年幼时的首辅,张居正?”
朱翊钧没有回答,反而是反问。
“孙儿不知。”
朱由校当然知道张居正是谁,可他摇头装作不知。
“张居正,是朕的老师,教朕识字、读书,教朕如何做一个好皇帝。”
“他做了十年内阁首辅,那个时候,他说的话,就是圣旨。”
“在他的一力推行下,朝廷进行了一些改革。”
“改革是有成效的,朝廷赋税增加,北方与蒙古关系修好,南方倭寇彻底平定。”
“可在他死后不久,朕便清算了他,你可知为何?”
提起张居正,朱翊钧眼神中带着复杂的神情,有憎恶、也有感激。
“他说的话,就是圣旨?”
朱由校可是准备展露自己能力的,这个时候自然不能再装作不知道。
“没错,他曾经对人说过,我不是辅臣是摄政!”
“其实朕一直对张居正十分敬仰,他的学识渊博,他处理国事也很尽心。”
“他教朕要勤俭节约,要爱护百姓。”
“可他自己,一顿饭要吃上百道菜,平时也穿着华丽的衣服!”
“朕最恨的是,他一直把朕当小孩子,张口陛下年幼、闭口陛下不知。”
“那时候,朕已经年近二十,他还是不愿意放权给朕!”
“当然,后来他过世了,原本朕不该跟一个死人计较。”
“可是朕发现,如果清算他,可以消除他的影响,可以扶持起一批自己的人。”
“于是朕便想到了他教朕的,为君者不可心慈手软,于是乎朕便默许了别人对他的攻讦。”
“罢黜了一些,当年他重用的人,让一些他罢黜的人重新回来。”
“不过后来朕发现自己错了,朝堂之上,就不能只有一个声音。”
“这些年,朕先是任用叶向高,没过几年,朝堂之上几乎都是他的人。”
“后来朕提拔方从哲,就是看他根基不深,可没想到这才过去没几年,从者如云。”
“朕当然知道,朝中缺额众多,可若是朕开始补缺,补上来的就是他的人。”
朱翊钧从张居正说道了叶向高,又说道了方从哲。
“那为何不在内阁安置几个政见不同的辅臣呢?”
朱由校反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