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研磨器里细碎亲吻过后的粗盐与黑胡椒粒,伴着橄榄油、迷迭香洒在被吸干水分的战斧小羊排上,几下揉搓,混着松木的气息,渗入红白相间的纹理中,等待一刻钟后,唤醒沉睡的氨基酸。
锅底的黄油块融化瞬间,洋葱和蒜瓣适时的落入其中,几下搅动,浸润得蒜瓣透亮如蜜蜡,一股焦香弥漫开来。
随即,羊排贴着滚烫的平底锅,滋滋作响声中,边缘泛起金黄酥边,内里锁着粉红汁水。
油脂在高温下欢呼跳跃,李乐手腕轻抖,肉排便油花中迅速翻了个身,当表皮泛起“铠甲”时,一勺勺裹着蒜瓣的底油,不断被浇淋在上面,高温里交融成带着淡淡膻香的光。
起锅瞬间,粉红色肉汁顺着纹路渗出,混着焦糖化洋葱的甜,在镶着银边的瓷盘里,在这个潮湿的冬日里,晕染出一小片温暖。
森内特用刀尖划开焦壳,嫩肉纤维渗出晶亮,配上烤好的土豆和煎炒过后弹韧的蘑菇,清爽的西芹碎,裹着肉脂滑入喉头,仿佛吞下了整片星垂平野的夜色,然后在齿间化作一首悠扬的长歌。
李乐拎过一瓶冰镇过的库克安邦内黑钻,还有两只高脚杯,走到桌前。
“您不是说等我的么?”
“那个,情不自禁。”森内特笑道。
李乐撇撇嘴,几十岁的人了,还那么馋。
“味道怎么样?”
“地理社死,弯的否,昂比里屋。”森内特眯缝着眼,感受着唇齿间的美好,说道,“想不到,你做西餐也这么棒。”
“所谓一法通万法通,西餐中餐都是做菜,手段不同,道理相同,都是利用食物、调味、火候的掌握,来安抚胃和人心。”
“一法通万法通?”
李乐倒上酒,笑道,“我们那儿前清时期,一本启蒙读物里的开篇词,里面好多教做人的道理,顺口溜一样的,教员写文章就很喜欢引用里面的句子。”
“比如?”
“麻雀虽小,肝胆俱全。有则改之,无则加勉。硗硗者易折,皎皎者易污。不过最着名的还是那句,帝国主义和一切反动派都是纸老虎,用的就是这里面一句一分钱,一分货。纸老虎,莫戳破。”
“哈哈哈哈,有意思。”
“有意思吧,来,切饿死。”
酒杯一碰,悠悠作响,李乐瞅了眼,心说,这杯子不错啊,想要。
“诶,教授,慢点儿,没人跟你抢,锅里还有。您这过得啥日子是,别人家到您这年龄都是儿孙绕膝的,您这吃个饭都是凑活。”
“一个习惯了,有查尔斯陪我,挺好。”
桌边,正跟着一块羊骨头的大狗听到自己的名字,抬起头看了眼森内特,“勿忘勿忘”的叫了两声,以示回应。
“您高低雇个厨娘,也比整天吃街边的垃圾食品好不是?有那么多钱留着干嘛?”
老头笑了笑,继续低头切肉。
“对了,您女儿呢?最近有没有来看您。”李乐抬头,瞥了眼一旁冰箱上的抱着查尔斯三世,笑的灿烂,一头褐色卷发的女人。
“去了埃塞。”
“埃塞?”
“军事基地。到处跑,不过也快了,22年的服役期满,就该回来了。”
“嚯,那时间可真不短。包分配?”
“包分配?什么意思?”
“就是退役后,国家给安排工作。”
“没有,拿一笔钱,培训之后,自己找工作。”
“这待遇,可不咋滴啊,服役22年啊,在我们那最少有个政府部门的编制。”
老头往嘴里塞了块肉,抿了口香槟,叹口气道,“这就是对待军人的理念不同了。”
“不过,幸好,我的面子还有点儿用,波琳娜还有政治学学位,以后,去议会谋个什么专门委员会的差事。”
“呵呵,想从政?当下一个撒切尔夫人?”
“别提那个老女人,”
“哦,对,忘了,您说过,您每年都给工党捐钱的。”
“哪个老巫婆在你们大会堂门口摔的那一跤,是最让人开心的时刻。”
“吓得。”
“对,吓得,哈哈哈哈~~~~来,干杯!”
“干杯!”
小李厨子出手,让森内特吃的心情舒畅。
等收拾完,揪着李乐到了书房,开始给讲后天面试的注意事项和流程。
抿着李乐孝敬的茶,老头说道,“虽然有我做了背书,算是走个过场,可该有的流程还是得有。”
“啥意思?”
“面试的过程,我不参与的。”
“您不去?”
“是,每年都是抽签儿决定各专业博士申请面试的老师。”
“哦。行吧。”李乐无所谓的耸耸肩,“都有哪些人?有和您不对付的么?”
“不对付的?”森内特摇摇头,“不对付的要么死了,要么走了。”
呵~~~这才是特么真正的学阀做派,不和老子一条线儿,非死即滚。
不过后来一想,也对啊,国内日后整天说什么“学阀学阀”的,可特么世界上最牛逼的学阀是谁?
牛顿牛爵爷啊,就是他把科学缝进了基督教神学和哲学,类比一下,相当于在大宋,能踩着朱熹,在大明,能摁着王阳明,那个逼别人敬酒的,把自然科学塞进儒学里的人物。
“大不列颠三岛、九十二郡、五十六联邦的担子是在我,Isaac Newton的肩上担着!我倒要看看,谁能一手把大不列颠的天给遮了!”
“爱尔兰人不体谅朝廷的难处。”
“无非羊吃人么,乃是国策,上利吾王,下利男爵,我就不明白这天大的好事为什么就是推行不下去。”
“搅吧,搅吧,你们就搅吧!搅得法兰西前线没了军饷吃了败仗,搅得苏格兰大乱,把大不列颠都特么亡了,老子无非陪你们一起玩儿完就是!”
“把孟子给我去了,我上亚圣还差不多。以后别孔孟,就叫孔牛之学。”
噫~~~以后墓碑改成牌位,上书鎏金大字“大成亚圣先师”,牛子,牛阁老!
小李秃子的心思回转间,已经把《大英王朝1566》剧本的第一幕,“钦天监莱布尼茨被杖毙在白金汉宫外”,拟出了大纲。
入夜,白金汉宫养心殿暖房内,灯火摇曳,威廉三世审慎的盯着面前的牛顿,牛顿只觉得后背一捋冷汗顺着脊梁骨滑落。
“牛顿,刚才布莱兹尼说你娶了第九房夫人,是怎么回事?”
“臣,回去后就将几房小妾送回约克郡的娘家。”
“呵呵,好汉才娶九妻嘛。送回去人家怎么办?还是留下,只要把心思多用在铸币厂的事情上就行,起来吧。”
“是......”
正琢磨着,就听到,“李,李乐?”
“啊?教授?”
“看你面带微笑,想什么呢?”
“啊,没,没啥,教授,您继续。”
“一共是四位老师面试,领头的phd项目主管,詹金斯教授,其他三位是学院里的教授或研究员,这里面有个脚盆人,脾气有点古板,不过不用管他,该怼就怼,他 不敢怎么样。”
“哦。”小李点点头。
“面试时长大概四十分钟,前十分钟是研究计划的展示,需要ppt。你做了么?”
“做了。”
“我看看。”
李乐一转笔记本,给老头看了眼,第一句话就是,“化粪池边上种玫瑰。”
“呃.....”李乐翻了翻眼皮,您仔细瞅瞅,这祖传的ppt手艺,还带动画的。
“这里改一下,文化进化,这个分支用生物进化的模型来研究社会文化材料属于生物人类学,而不是社会文化人类学,标注错误,乱认亲爹。”
“还有这里,既要定量分析,也要解读文本。记住,你需要对人类学的理论模型非常熟悉,必须文理双修才能在这个领域站住脚。”
“这儿,用词错误,改成伦理批准,这,并不涉及人文关怀.....”
噼里啪啦,李乐抻着胳膊,一通修改,这才让森内特点了头。
“研究计划展示之后,是老师提问,phd主管问题,常见的问题包括为什么读博、为什么选择我们学校、学费来源、职业规划,准备好回答这些问题,展示你的热情和规划能力。”
“对于你自己的研究计划要非常熟练,关于研究的可行性、专有名词界定、时间线等细节,你要能及时反馈。最后几分钟是吹牛逼时间。”
“吹牛逼?”
“就是闲聊。”
“明白了。”
森内特又抿了口茶水,往后一仰,说道,“面试么,主要三个方面,思维,是否有很好的学术直觉。学术直觉不是记忆,不是分析,不是思维方式。”
“二是技术,看你掌握做理论或者实证的技术工具,不过这个不太重要,毕竟好多旧时代过来教授,对数据库都用不好。”
“再就是情商,也叫学术Eq素养,通过聊天就能看出来,不过,这些,对你,没什么。”
“那,教授,吹牛逼聊啥?生活、文化、认识的熟人?科研的意义、吃的、婚姻家庭?”
“不是,你理解错了,是面试的老师吹牛逼,不是你。吹他自己的研究,哪个有趣的事,你要是能插上话就不错了,听着就行,保持笑容,不时露出果然如此,恍然大悟的表情就成。”
“合着是当好捧哏?”
“peng gen?what?”
“就是搭话,提供情绪价值。”
“嗯,没错,是这样。不要争辩,因为你的国家制度,还有的神经病老师会想着和你讨论一下,不要理会,当成放屁就成。”
“明白了。”
“那就这样。来,我最近又从几个化石猎人手里弄来了一些东西,你帮我搬楼上去。”
李乐挠挠下巴,跟着起身。
走到后门车库边上,森内特手一指,“就这些。”
“艹!”
李乐看着立着几个摞在一起的七八个弹药箱一样的箱子。心里嘀咕着,就知道没好事儿。
走过去,两手一拎,还好,不算重,但要是森内特老头,肯定得来个腰椎间盘突出。
“吭哧吭哧”把东西搬上三楼的那间小偷来了都得吓出魂儿的大房间。
李乐一抹脑门儿,掐着腰喘气粗气,“教授,这都是啥?”
“一些打制石器,一些古猿类和动物的化石,大部分来自苏门答腊和爪哇岛,还有两个箱子里有一些疑似海德堡人的化石,晚上一起给整理整理?”
“行是行,可晚上我得回奥丁公寓。”
“今晚住这儿吧。算是酬劳,还有,明早的早餐吃你弄得那个葱花鸡蛋饼,怎么样?我还在华人街买了瓶老亲妈,为什么不早让我知道这种东西,老墨的辣椒酱和那个一笔,就是垃圾。”
“去,拿个撬棍,先开这个箱子,这里面有一个海德堡人的面部骨骼碎片,我最近在研究眉骨的存在与否对于咬合力有什么影响.....”
李乐咂咂嘴,叹了口气,吃个鸡蛋灌饼研究个屁的咬合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