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开着车,说着自己的往事,时而懊悔一下、时而又傻笑一下,完全沉浸在他年少的那个时代。
父亲接着说道:“你奶奶喜欢建国啊,这小子嘴甜、人长的也俊,那时候的白糖和酒肉都是稀罕物啊,那时候咱们家的肉票都换成粮食,一年到头都不吃一次肉。
我甩不开他,就随他去了,建国也说,我是因为救他得罪了几个人,他那是在保护我,免得我被那几个混混报复。
后来厂子里知道建国跟我一起上夜班,安生了很多,干脆就把他安排到我的班上,跟我一起上下班、同来同去,建国后来也就慢慢变的不再像刚开始那样,只要是个女的,就上去撩拨人家一下,自从跟我一起上班后就老实了。
不能不老实啊,晚上就我们几个老爷们值班,没女的啊,女的都是白天上班,白天的时候,建国在咱家睡觉呢,他也撩拨不着啊。
厂子里都在传啊,建国和建军,这是不同姓的哥俩吧?建军也是厉害,硬生生把一个祸害调教成了工人,那时候建国晚上上班第一件事,就是去食堂端一盆吃的,放在我俩的值班室,别人可不敢这么干。
再后来,你妈去了厂子里,是顶替你姥爷的班,在食堂干活,负责给夜班的工人们做十点的那顿饭。
有一天晚上,建国兴冲冲的回到值班室,跟我说‘建军,快跟我走,我带你去看一下’,我被建国拉着,我问他‘你干啥呢?’
建国说‘来了个美女啊,你去看看呀’
那是我第一次见到你妈,那时候她也就十八九岁的年纪,是真的好啊,模样、身条,我站在食堂门口,看的发呆,那时候你妈被我看的面红耳赤,建国推了我好几下,我都没感觉到,最后一下我被建国推了一个趔趄,我才反应过来,回过神的我也被臊了个大红脸,扭头就回值班室去了。
建国从那时候起,就开始撮合我俩,咱家条件差,你爷爷走的早,下面还有弟弟、妹妹,你姥爷家条件要好一些,建国从供销社给我买围巾、手绢、毛线,让我把这些东西送给你妈。
那时候,我问建国,你为什么不送呢?
建国说‘我留不住的,早晚回去,再说了,你看你哥我,会没媳妇儿吗?你先来。’”
父亲一口一个‘你妈’,我也不反驳,因为这是我父亲,他想怎么说,就怎么说,我静静的听着就行。
父亲说:“后来,你妈也确实看上我老实可靠了,不顾你姥爷姥娘的反对,最后还是跟了我,只可惜啊,我终是那个靠不住的,最后把你妈伤透了。”
我说:“你怎么靠不住了?”
父亲摇摇头,说:“那年你姥爷和舅舅出了事故,我是一点忙都没帮上啊!”
我说:“她就去找了张建国?因为张建国有钱?”
父亲说:“儿子,爸爸不骗你,但是有些事不跟你说了,我答应你妈了,现在不跟你讲这些事儿,等你长大成人了再说。你只要记着一句话‘谎言不可怕,真相才伤人’,等到了合适的那天,我再跟你说。”
“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这是我当时唯一的想法。
“跟我说说苏小沐”,父亲用无法拒绝的口气对我讲。
我看着窗外那些一闪而过的高速护栏,透过护栏可以看到远处的村子,傍晚时刻的村庄已经有了袅袅炊烟,缓缓的向空中飘荡而去。
我缓缓张嘴说道:“苏小沐有什么好说的?”
父亲说:“你为了她下这么大工夫,你总得告诉我,我未来的儿媳妇是什么样的人吧?”
我反驳道:“爸,我打架不是因为苏小沐,你心里不要想这事儿。”
父亲淡淡地说:“就算有其他的原因,苏小沐也有责任,女人在男人身边,是让男人安生的,而不是发怒去打人。”
我有点生气,恼怒的说:“我打梁涛,是因为他骂我,在打他之前他说了好多让苏小沐难听的话、难看的事儿,可是苏小沐一直拉着我,这事完全不怪苏小沐,爸,你得信我。”
父亲不回话,眼睛盯着车灯照亮的道路,稳稳的开着车。
我说:“爸,赔给人家五万多,你还能换一辆新车吗?”
父亲说:“能,还有七八万呢,够买辆车的了,接下来的日子,我再攒点,等你结婚的时候还得花,房子有了,总得装修吧?总得给人家姑娘家彩礼吧?酒席总是要办的吧?”
我说:“哎呀,你操死那心了,你还是先把自己照顾好吧,少跑一会儿车,多休息休息,碰见合适的阿姨,如果人家也是单身,你就再找一个,总是一个人在家待着,我也不放心。”
父亲打断我的话,说:“这个事儿以后不许再提了,我哪还有脸找老伴儿?我这一辈子,有你妈就够了,那几年就能支撑我的后半辈子了。”
我说:“那你以后也别提我结婚的事儿了。”
父亲小声说:“那就以后再说。”
我的手机响了,我接通电话,是苏小沐。
我说:“翠花,你在做什么?”
苏小沐幽幽的说:“刚从主任办公室出来,去帮你做卫生了。”
我吃惊的坐直了身体,今天是周日,是我做办公室卫生的日子。
我说:“你怎么去了?谁给你的钥匙?”
苏小沐说:“是路阳做的卫生,回学校的时候,路阳说到了学校要帮你把卫生做了,要么等你回来,这份工作就丢了。”
我心里一暖,说:“你也跟一起去了?”
苏小沐说:“嗯,去的时候,冯主任在呢,在办公室里打电话呢。”
我听出了苏小沐的情绪有些低落,我问她:“怎么了翠花,主任有说你吗?”
苏小沐轻轻的告诉我:
去的时候,主任在,路阳告诉主任,是去替我打扫卫生的,但是主任没让他们干活,而是坐在办公室里聊天,主要是聊我的事儿,路阳跟主任说了很多我的好话、也说了很多梁涛的坏话,老六说我不在的时候,他会帮我去做卫生,让主任给我留着这个工作、请主任处罚我的时候,轻一点儿。
说完,苏小沐不说话了。
我说:“路阳是个好人。”
苏小沐说:“嗯,我坐在他旁边,他跟主任说这些的时候,可伤心了。”
我说:“冯主任怎么说?”
苏小沐说:“冯主任说这段时间的卫生就让路阳先做着,等你回来了再具体安排,还有就是你的处罚力度,学校里说了算,主任说了不算。”
我轻松的告诉苏小沐:“不用担心,只要能回去上学,就没有什么大不了,我不在的时候,你好好吃饭、好好睡觉,别胡思乱想。”
挂了电话,我从口袋里掏出路阳写的那封信,又看了一遍,等到了家里,我会把这张纸放在我的抽屉里,好好留着。
父亲说:“儿子,上了多半年大学了,啥感受?”
我说:“挺好的,同学们挺好、学习也不累。”
父亲说:“哦,你刚才在电话里说的那个路阳是你们同学?”
我说:“嗯,农村来的一个大汉,学习很好很好,就是有点单纯,长得还有些黑黑的,哈哈。”
说这句话的时候,我的脑海里是老六裹着浴巾,站在我面前问我:‘三哥,你看俺捂白了么?’
父亲看了一眼傻笑的我,说:“人家单纯,你也别欺负人家。”
我不满的说:“我是那种人吗?”
父亲满意的点点头,说:“碰见单纯的人,你也就单纯一些,那样会快乐;碰见虚伪的人,你也就虚伪一点,那样会安全一些。只是,有时候,我们会分辨不清,一个人,到底是单纯、还是虚伪。”
到家的时候,黑暗已经把光明全部吞噬完了,街边的灯光还在负隅顽抗,想驱赶一些黑暗的侵蚀,奈何,黑暗太强大,灯光能照亮的地方,只有脚下那一小块儿。
能打败黑暗的,只有太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