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城的时候，车上只剩父亲我俩。
我要回去安排一下大道，岳父已经退休，我的想法是送岳母和大道回德州住一段时间，让父亲回叔叔家住几天。
我要回滨城帮王东他们一下。
我看得出来、也听得出来，国邦的产业，有人盯着呢。
我也能看懂，张建国不在了，有人会欺负她！
那是绝！对！不！行！
我可以恨她、恼她、气她，可是，别人不行。
一！点！都！不！行！
因为血液里流淌的、身体上生长的，都是她给我的。
所以，在礼堂内，我听到身后那人发出嘲笑声音的时候，我的第一反应，是杀了他！
父亲如雕塑一般坐在后座，如果不是我从后视镜里能够看到他，我甚至怀疑车上只有我一个人。
他的脸色很难看，惨白、铁青，我分不清那是一种什么脸色，只是给我的感觉，父亲身上有一股怒意！
很强烈的怒意！
“爸，你没事儿吧？”我关切的问他。
“专心开车。”父亲身体一动不动、表情没变、眼神一如之前那般盯着车外说道。
“爸，我想让你先去叔叔家住几天，我回滨城待一段时间。”我开着车，视线盯着前方的道路说道。
“专心开车，回去再说。”
父亲依旧冷冷的回答我。
车子驶出收费站，进入市里的时候，父亲告诉我，先回老房子一趟，他想去那里看看。
我赶忙答应着，并掏出手机给岳母打电话，让她晚上给我们做着饭，电话是岳父接的，我们去滨城的第二天他就过来了，在帮着岳母带大道。
在那个老旧的小区里，一辆大红色的雷克萨斯太惹眼了，周围群众的眼光齐刷刷的望着车子缓缓停在我们老房楼下。
我想把父亲从车子上扶下来，才想起来，这里没有电梯，轮椅是没用的。
所以，把车子锁好以后，我背着父亲上楼。
“我最后一次背你，是什么时候的事了？”父亲伏在我的肩头问道。
我爬着楼梯、气喘吁吁的说道：“那哪能记得住？小时候，你没少背我，那时候你的后背宽呢，看你现在瘦的，大道他姥姥说你这段时间吃饭也不行，是不是因为整天坐着轮椅，都没活动量了？”
到了家门口，我摸了半天才发现没带着老房子的钥匙，父亲伸手从口袋里掏出他的钥匙递给我，我打开门进去，一股霉味和尘土的味道扑鼻而来。
我打开灯，把父亲放在沙发上，拿着水壶烧上水，就想打扫一下卫生。
父亲叫住我，让我坐下，他要跟我说说话。
父亲躺靠在塌上，我坐在沙发另一头，静静的等着父亲说话。
他要说什么呢？
是关于张建国吧。
我想。
“你妈说的对，她确实应该感谢建国！”
父亲开口说道。
“你妈在最难的时候，是建国拉了她一把，把她从绝望的山崖边上拉回现实世界的。”
父亲缓缓的说，很慢，像是努力的翻找那些年的记忆、又像是在脑子里搜寻着合适的词汇一般。
“我跟你妈离婚以后，你姥姥、你妈、还有你小姨都不敢在家里住，整天东躲西藏，她们没钱啊，尤其是你妈，她想你，又不敢来看你，是你小姨，找到了建国的电话。
建国从滨城赶过来的第一件事，就是去看了你妈，建国说他见到你妈的时候，你妈整个人都是恍惚的，然后他就找到我，把我打了一顿，打的很用力，我没还手。
他边打边骂我是个废物、骂我不配做个男人。”
“他凭什么打你？”我问道。
父亲摆手示意我不要插话，接着说道：“不但他打我，你奶奶就在旁边看着，让建国用力打，他们那天恨不得打死我！
打我的时候，我就乖乖在那站着，不动，让他们打好了。
咱们上次去，建国生病住院的那次，建国我俩还说起这个事儿了，你妈在旁边说打的好，该打，建国我俩大笑，你妈就哭，说她已经原谅我了，不怪我了！
你妈是不怪我了，她解脱了，我不行，我没有一天不是在痛苦中熬过来的，我欠你妈的，这辈子、下辈子，都还不清。”
“是你提出来的离婚，对吧？”我问父亲。
父亲点点头。
“是因为姥姥他们欠了那么多外债？”我问。
父亲又是点点头，说：“是，当时我跟你妈说：咱离婚吧，别把这些债算在我们骆家身上，小强还小，以后花钱的日子多着呢，这钱，我骆建军不能出，我不能因为你们家出了事，就影响我自己的儿子。
起初你妈不同意，一直跟我道歉，说她不能离开你，就算是给我做牛做马，也不能让她离开。
后来，我就拿你当说辞，劝她离开咱们，家里的钱全部让你妈带走，但是离婚后属于他们崔家的债，就跟我没关系了。”
我的大脑一片空白…
29年的时间…
一个人能有几个29年？
这29年里，我没有母亲！
这29年里，她不能跟自己的儿子在一起！
这一切，全拜父亲所赐！
嗯？
我的内心狂笑着，好他妈的讽刺！
“啪”的一声脆响，把我的思绪强行拉回了老房子里的沙发上。
父亲狠狠地在自己脸上闪了一个耳光，我一步上前，紧紧的攥着他的胳膊，说：“爸，你这是干什么？”
父亲抬起另一只手又给了自己一个耳光，我紧紧的抱住父亲，大声喝道：“你干什么呀爸？”
被我紧紧抱住的父亲，瞬间老泪纵横，他大声哽咽着哭道：“你不知道，我看见你妈扑在建国身上的时候，心有多疼！她原本可以有一个家、有一个可爱的儿子，是我硬生生给她毁了！当时建国要带你妈走的时候，说要保护你妈一辈子，这下他也走了，你妈可怎么办啊？”
我不知道怎么安慰父亲，我拿起旁边的纸巾递给他，说：“爸，还有我呢，你别这样。”
父亲没接我递过去的纸巾，继续哭着说：“儿子，你这么多年，每次跟别人打架，爸心里都自责的厉害，这一切，都是我这个该死的东西造成的，你说，该死的是不是我？怎么建国好好的就没了啊！”
我想安慰父亲几句，可是还没等我开口，我发现父亲的脸色苍白、豆大的汗珠从他的额头冒出，我扶着父亲问他怎么了，父亲哆嗦着说：“儿子，该死的，是你爸我，我欠的债，这辈子也还不清了，把你妈接回来吧！”
说完，他就一头栽倒在了沙发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