揽光长睫密长如扇,她抬着眼眸打量林沉衍,晏晏而笑,“当真如此?”她此刻神情亦是有几分散漫,似乎浑不将林沉衍的那番剖白之言当真。她素来谨慎,自然也不会去轻易相信一人,更何况是……眼前这个早已经是有欺瞒前科的人?
林沉衍叹了口气,好似很惋惜她不讲自己的话当真,“罢了,你不信便不信。”他站直了起来,顺势低下头来弹了弹自己的衣摆。而后也不告退,如同两人熟稔已经不需这样的外礼一样了。他走到了房门口才忽然想起什么,回转过身来,问了一句道:“公主今日还回宫去吗?”
揽光不防他走了一半还能回头问话,旋即停顿了一下才回道:“本宫嫁到林府,难道不应当住在此处?”他们二人的婚事仓促,而以前揽光也没有给自己准备公主府。如此这段时间饶是的着了工部加紧建造,也总有一段时日要宿在相府,而揽光要乐见这样的安排。
林沉衍听了她这样说,又笼上了那抹戏谑的笑意,“今日公主可莫要……”他将手附在自己肚子上。
揽光意会,前几日成亲正是她毫不留情的踢了一脚。也正是那一脚,她又重新得了安稳,原本就带伤的林沉衍被踢倒昏死在了地上,到了天上还未见醒。
揽光睨了他一眼,也站起了身。“驸马以后晓得自持自重,本宫也不至于要动脚。”她说得不苟言笑,本来林沉衍想要逗一逗他,如今也再没有半点兴致了。
毕竟是林相的书房,揽光总也不能多留,也一并出了去。
他们二人路上倒也再无一人来口,林府下人被告知公主驾临府中,也大都躲得远远的,唯恐近前一个伺候不周就被拖出去砍了头。
揽光身边是有太监随伺,如今正在前面带路,已经轻车熟路得如是在皇宫中一样。
他二人的院子是才修茸一新过,里头的一切也都是用了心去置办的。这些揽光在前一次在这的时候并未留心,眼下看了几眼倒很是合心意。她这才刚踏入园子,外头就有宫中的贴身侍卫追着了进来,附在她耳边低声回禀着什么。
林沉衍在前,已是推开房门,而那一霎也回头看了她一眼,却什么都没说径自入了屋。
“你说什么?”揽光侧转过头,看着已经后退一步的侍卫压低了声音再次发问。
那侍卫是元八,正是揽光手中得力之人,他立即回道:“辛房那老太监……被人杀了。”
揽光不言语,只是垂在身侧的双手不由得捏紧了,“去盘问各个宫门的人了没有?”若是詹春逃了出去,那必然不可能是插翅飞出去的,宫中各处出入皇宫又皆有腰佩备案。
她倒是想要看看,到底是何人里应外合,能将人这样轻易糊弄走。
“今早上……宁邺侯的入过宫。”元八也不迟疑,立即将自己探查到的都交代了出来。
揽光面色紧了起来,“是去看皇上的?”
元八点了头,而后又添了一句,“侯爷还带着皇上到公主宫中坐了会。”
“什么?”听闻之后,揽光不由得声量稍微提高了起来。她出宫了又怎么会没有侍婢不知道,而宁祜南为何明知她宫中无人还要带着裴衾去?
她不由得迈出了一步,面上变化了番之后不犹豫,疾步如飞的朝着屋中去。她的衣袂飞扬,垂在脑后的青丝也一并划出了弧度。
哐的一声推开了房门,力道极大,那两扇门吱呀的转个不停。相较于她的怒气腾腾,林沉衍却显得气定神闲,正抿着茶。他对面的位置又放了一杯茶,才刚沏好,还冒着氤氲的热气。
“公主先喝杯茶润润喉也不迟。”他抬手将那茶杯举了起来。
揽光携怒而来,上前一步挥掉了他的手中的茶杯。里头滚烫的茶水被泼了一地,杯子落在地上也摔了个粉碎。
林沉衍只是微垂双眸看着自己还维持在半空中的那只手,那上面的皮肤被茶水烫得有些发红。果真是一双不经劳作,细皮嫩肉的手!
他慢吞吞的抬起头,将眉眼眯得细长,叫人看不出这眸光中到底是藏着什么样的东西。他眼尾天生的上翘着,即便是没有任何神情的时候,都叫人觉得带了三分笑意。
“林沉衍,这一切可都是你布置的?”揽光恨不得掐死眼前这人,这样想着,她也就真的这样做了去。
可林沉衍又岂是能让她恣意而为的人?立即站了侧移了几步,他反而是一手抓住了揽光的手腕。
如今他站了起来,声量上就要比揽光高上许多,垂着目光,他笑着得意道:“原本我还不确定,可如今到真是明白了……”他的笑让人觉得神秘莫测,眼睛也像是狐狸一样亮闪闪的。
呸,姓林的果真都是狐狸!她这回是落到狐狸屋来了!
林沉衍慢慢凑到揽光耳边,微凉的薄唇几乎要碰到她的耳朵。“宁祜南和你是一伙的!”
放眼整个朝堂,也未必又人会觉得宁祜南和明月公主会是一党。而宁祜南经常入宫也不过是规劝教导小皇帝,在场面上,揽光也经常斥驳宁祜南。明明叫人看不出一点端倪,如今却被林沉衍窥见了一角。
林沉衍并不从揽光身边挪走,他似乎还有话没有说完,意犹未尽。片刻之间,他忽然笑了起来,丝丝笑意顺着揽光的耳朵钻入她的身体中,游向了四肢百骸。就是将她那一颗心也都层层包裹了起来,又一点点勒紧,勒得的她屏气凝神、不敢喘息。
“你怕他!”
“大膺只手遮天的大长公主居然怕一个侯爷?”他音调古怪,明明很想笑却又要装出神秘的那种姿态。
揽光稳了稳自己的心神,才慢吞吞的回转过头来,“一派胡——言——!”这四个字被她说得言之凿凿,再不容得人去反驳,脸上重新挂上了艳光逼人的笑,“那日一摔,竟是将驸马的脑子也摔坏了吗?”
林沉衍退了几步,也不同揽光多分辨,这事情他已经认定了,旁人就再难动摇他。“公主不愿意承认也不要紧。”他走到了桌前,将先前饮了一半的茶又举起抿了几口。“不过今日的事情,着实不是我做的。”
揽光冷哼了一声,不是他做的,他又怎么会知道自己如今进来要追究的是什么事情呢?
林沉衍回转过身,见她一脸不信,也不隐瞒,“沉衍自幼耳目比旁人灵敏些。”他一面说话,一面上前将房门掩了起来,“既然公主让沉衍做了驸马,又何必不给我留一分颜面?”
揽光面色沉沉,忍不住讥笑了一声。到了眼下,还妄图这个未免可笑。她就是连着他的命都不想留了,又要留着他的颜面作何。“这一切,是你咎由自取!”
“公主放心,这话我也只和你一人说过。”他眯了眯眼,恍若无视着揽光渐隐渐现的杀气,“巧得很,我的仇人也是宁祜南。公主要是不弃,我们着实可以联手一番。”
他在移动的时候,足尖不小心踢到了方才碎在地上的瓷片,哗啦一阵清脆的响动。
揽光觉得有些刺耳深深的拧起眉,顺着声音低下头去看,如此一来,就也没有人能看得见她翻涌的情绪。隔了会,她才低着声音道:“仇人?不知驸马又哪里来着仇人一说?”
林沉衍目光迸出光华,直视着揽光,他双唇微动,也没有说出声音,只是将那话口型了出来。
但这几个字,却是叫揽光心神一晃,而后她心中叹道,果然是自己心慈手软了。当初在红绡楼,就该杀了这人!而不是到了今日,处处都被他察出端倪来。
以往每次揽光发病都是詹春将她困住,而唯一在外头那次竟是被林沉衍撞见。他方才所说正是红绡楼三字!
此人心机繁复,揽光也不能在一时确定到底他是在诈自己,还是真的有所察觉。
正在她沉眸思付的时候,林沉衍已是动手将自己解开自己上身的衣裳,他身材偏瘦,皮肤上……布满了大大小小的伤痕,纵横交错,新旧不一。
只看一眼都叫人觉得心惊肉跳。揽光唯一能确定的就是这人不会武功,而他又是哪里来的这么多伤痕的?
林沉衍微蹙长眉,声音低冽,“你可知道这一身伤,是宁祜南所为?”
这伤痕可怖,弯弯曲曲的附在他的身上,如同丑恶硕大的蜈蚣。大约有些伤的时候已深可见骨,若不是亲眼所见,揽光必也不会相信这样受了这样伤的人能活下来。她的目光慢慢上移,移到了林沉衍的脸上。
殊不知,四年前的一场大火,改变的绝非是揽光一人的命运轨迹。
那一年,林沉衍十五岁,十五岁之前,他是惊才绝艳的相府公子。
作者有话要说:林二少爷不为人知的血泪往事……真心酸,为他默默掬一把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