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场闹剧草草平息,等那几人都退去揽光才刚要坐回去,就见林沉衍从屏风后面的小室中转了出来。他睡眼惺忪,一面还在扯着自己尚不端正的衣裳。
“醒了?”揽光未瞥一眼,只是口气平淡的随口问了句。
林沉衍却是笑了起来,他眼未有张开仍是半眯着,“方才好大一场戏,我哪里睡得着?”说着,他慢慢走了上前,掀开了书桌上反扣着方才那一道密折。他上下览了个遍,嗤笑了声。
揽光快步上前,微带着些许恼意将这人的手一把拍落了下来,横了他一眼。
“怪不得、怪不得……”林沉衍自顾自的想了几番,接连着说了两个怪不得。他的手背被揽光重重的拍了一记,却没有缩回,反倒是转了方向去拈起桌子上一叠雪白的糖糕,动作悠哉。
林沉衍在吃这一事上尤为上心,若是得闲手边上也绝对少不了吃食点心。此时他将这糕糖放入到口中,顿觉甜而不腻,且有种无边回味的香甜滋味。他满足似的轻嗯了声,又拈了一块。等这两块吃完了,他才捻了捻手上的碎屑,脱口夸赞道:“宫中的东西果然是好的。”
揽光重新回到了书桌后头的座位上,将那小碟子往后推了一推,“要吃全拿去。”这话显就是在打发他走人了,但偏偏林沉衍不自知,倾着身子撑在揽光面前,“你看宁祜南会不会将宁松嫁给萧淮?”
他似乎在用心打量着她的反应,见揽光有些迟疑,又点拨着道:“萧氏这聘礼……下得可有些着急呢。”
话中分明有话,揽光抬头看了他一眼,拧着眉接口道:“难道萧氏……?”按说这些世家最看重的便是礼仪,这下聘……的确是有些快了。
外头的雨势更加急了起来,噼里啪啦的掉落下来,似乎是砸到了人的心头上,无端烦闷不安。
揽光想起方才那本奏折上的事情,隐隐的似乎是觉得就快要觉察到什么了。忽然,她一手重重的按在了那奏折上头,连着掌心拍得都有几分酸麻,是玉清池之事!是玉清池之事的后面肯定牵扯巨大!萧氏是在预先做着防备。
林沉衍见她目光如矩,其中跳跃着的两簇火焰将她整个人都映照得光华动人,气质卓绝。
“公主难道就只想到这些?”
揽光抬眸,看着他的神情又深了几分,似乎是带着惊诧。她吸了口气,缓缓开口道:“自然不止……萧淮,他大概先前就已经是明白了宁祜南反对他娶宁松,可今日却还这样堂而皇之展现了对宁松的……他这样做只怕是已有九分的把握。”
萧淮若是没有这样的把握能让宁松嫁给自己,也决然不会冒头。
萧淮……他竟是如此一心一意要娶宁松。
揽光此时不得不有诸多怀疑,若没有今日,她未必愿意去这样想他。何况……何况……她眼眸半垂,抿了抿嘴。自从前几日在宁邺侯府她就一直在想詹春所提及的药人是谁,她思来想去,最大的可能……就是的宁松。
所以,前几日回宫后,她才会对林沉衍问及他大哥是否和宁松自幼相熟……若是可能,让林缜思娶了宁松倒也一举数得的好事。
可眼下,萧淮却在打着宁松的主意。
揽光握着拳,这步棋险得很,萧淮如此一来,宁祜南对他必然是心生嫌隙。她将目光挪转到了别的地方,仔细想去,又觉得不太像萧淮的行事。如此光明正大,岂不是明着对抗宁祜南?
她知道当日这门亲事,原本是由着荀夫人提起。可如今,揽光摇了摇头,有些看不明白也看不通透。
“他的心思难猜?”林沉衍在旁,忍不住轻声笑了起来。他的目光落在揽光的身上,又好像有些可怜她看不明白这其中关系,“就这点手段,即便是有大长公主的身份,你又觉得你能斗得过宁祜南?”
这话着实将揽光噎得不轻,她的一口气堵着,上不得下不得,憋得面色泛起潮红。她十指微曲着扣在桌子上,目光中也迸发出了凶猛的光。
“你……!”
“萧淮如此做,非但不让宁祜南生厌,到以后萧氏一族必然也会将他看成是救命稻草!”林沉衍越发倾过身去靠近揽光,他拢在脑后的青丝有一摞贴着脸颊落下,发尾逶迤着盘落在桌面上的。凝视了一番,他才轻轻开口,“你信不信?”
林沉衍的眼睛如星湖一样,从里头可以看见太多绚烂的光亮,早非当日她初见时候的酒色昏聩。
揽光看着,心中竟然生出了几分……摹状不清的感觉来,她暗中叹了一口气,这人……这人明明如此聪慧敏锐,当日种种也都是他的伪装罢了,心机之深较之自己不知强了百倍千倍。
她猛然恍过神来,打着几分厌倦说道:“你下去吧。”她迅速收敛起了自己的神情,低下头去又将其他的奏折都整理了起来,只是多少有几分心不在焉。
林沉衍大感无趣,他手指端着那盘白糕将悠闲的走远了几步,又拈了一块扔入口中。“这场雨倒是下得合人心意。”他声音悦耳动听,眼眸一转,又询问道:“方才那玉清池的事情,你有去查的人选了吗?”
揽光没曾想他竟会问这样的问题,这折子也是刚递上来,而她一切都被宁祜南的盯着,可用的人也不过只有崔道一人而已。她想了想,觉得他并不合适,遂是摇了摇头。
林沉衍将手上的东西随意一搁,抚掌轻笑道:“沉衍倒是有一个好人选,不知公主愿不愿意去用。”
这倒是当真出乎了揽光的意料,却也好奇到底是何人能入得了他的眼,“你说说看。”
“这场雨来势汹汹,自然也要找一个凶悍的人才能揭开这掩得严实的真像。”他踱着步子到了登天阁的门口,外头的雨大得厉害,他负手欣然长立,从远处看过去倒也是有几分遗世孤绝的清贵之气。
“魏东臣。”
听了这三个字,揽光的脸当即肃了下来,不及多思,她就已经是斩钉截铁着回绝道:“此人不可。”言语中竟是没半分可以转圜的余地。“谁都可以,唯独他不行!”
林沉衍倒也没说什么,他回转过身,远远的看着,不发一语。
魏东臣三个字在揽光心中跃跃欲试般的跳动着,她四肢百骸都随之戾气了起来。揽光咬着牙齿,再一次低喝道:“魏东臣不可用!”
登天阁中空无一人,她的声音带着森然冷意,就如同这魏东臣是不可提及的禁忌。可这明明是一个人的名字,又不是什么恶鬼,怎么就到了不可提及的地步?
“魏东臣是最合适不过的人选,若非真有本事,公主当初又怎么会拜在他门下学了三年?”林沉衍口气平静如水,这本是一段不为人知的隐秘,不知为何竟是被人这样挖了出来。
揽光打量着他,心中咂舌,这人……恐怕比她所想还要深不可测许多!
“驸马难道不知他已经被本宫下了狱?”揽光脸上带着冷意,几乎有杀意呼之欲出。一年前,揽光突然将魏东臣抄家,而他孑然一身,倒是免去了九族流放,只身一人被关入到了刑部,永生不再录用。
林沉衍并不退缩,同她无声无息的对峙了一番,有种寸步不让的气势。“魏东臣是一把利刃,正好能借着此次玉清池行宫倒塌的事情杀得那些世家措手不及。”他皱了皱眉,字字句句都是仔细掂量后才吐出的。
“永不录用!”
揽光亦是有自己的坚持,分毫不让。她一跃站了起来,以期能逼迫林沉衍收回这样的念头。
林沉衍微侧了身体,他凝眸看了一眼外头,滂沱的大雨中有一个身影从远处飞快的过来。他双唇嗫喏,声音中带着些许不以为意的轻笑,“恐怕……是魏东臣自己要出来了。”
揽光不明其意,她将视线定定的锁着眼前之人,猛然吸了一口气,将心中的不快都吐了出来。“林沉衍,你不要恣意妄为!”
没有任何回应,林沉衍朝向远处的目光中也没有丝毫松软,隔了许久,才轻喟着道:“是公主不要心慈手软才是,一把快刀藏着也总归是生锈,不如……”林沉衍将话说了一半,后一半的空白却足以叫揽光心中止不住的慌乱。
魏东臣,魏东臣,不错,这人的的确确是她的授业恩师,教会了她如何掌控权势……也最终是她寻了个由头假借了裴衾的一道圣旨,将堂堂一品右相革职抄家,投入牢狱。
想当初,大膺左右丞相各自为政,林易知处事圆滑,而魏东臣却行事果决,不留余地,而她本想……揽光一念至此,更加恼意丛生,她死死的握着拳头,宛如苦心经营的一切都要被打破。
决不能用魏东臣查此事!若是他去,必然能揪住背后最大祸端,但只怕一下子牵扯过广而……
“公主……前相魏东臣在狱中书血书求见公主!”崔道冒雨前来,一叠白布高悬头顶,只是雨水已沾湿其上,猩红的血迹透了出来。
揽光脸上煞白,好好的狱中哪里来的白布?她目光冷锐如冰刃,已在林沉衍和崔道身上来回割了数遍。
作者有话要说:向四族开刀!
不在宁祜南面前,揽光其实还是很有气势的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