勒州过到潮州,再往东南则有官道可通往乌云城。揽光与林沉衍这一行甚为低调,统共才六人同行。
这日,金乌西沉,原先平坦的荒原被捻皱成连绵起伏的山丘,稀疏的草木郁郁葱葱起来。此去路途遥远,这几日途经多是零星散聚的农舍,往来旅人鲜少。
林沉衍坐那马车上,半眯着眼用扇柄掩着打了个哈欠,隔了会又抬了眼皮子打量了坐在对面的,笑着挪愉道:“真这样好看?”
揽光捧着那本不薄不厚的小书看得沉迷,“我从未看这些,觉得新鲜也是难免。”
林沉衍用扇子搭在那书上头,一分分施力,“你不如看看我。”
“你?”揽光稍抬了脸,薄嗔道:“你哪有什么好看。”
林沉衍见她宜嗔宜娇,白皙的肌肤上微有两抹飞红,目光流转,却不似往日矜贵持重,反倒是生出了几分随性的。他心头一动,凑上了前去,“我自然有许多的好……”语调轻柔而暧昧,才出口就仿佛已经镀上了浓浓春意。
揽光微颦了眉头,淡如远山,斜斜的看了他一眼道:“你真的闲的发慌不如出去骑马。”
“我生平最懒,能躺着绝不坐着,能乘马车绝不骑马。”林沉衍笑着回道,他将这番话说得字正腔圆,天经地义一般。那扇子被他在手中颠来覆去的翻转,可见是无聊之极。
揽光见他一身痞气尽现,又哪里有当日在勒州沉敛泰然的气度。她也不恼,只是抿嘴一笑,指尖指着一行字逐一读道:“又闻黑云城主恋慕一白姓女子,此女子妖冶……”
林沉衍嗤笑,“这样的话你也信。”
“我看这样的小道消息到真是好,半真半假得好。”揽光一本正经的接口,她眸光一转,斟酌着开口道:“若是京都也有这样的东西,却也有趣……”
“这有什么难的……”林沉衍才刚说了一半,忽然扭头撩开了帘子朝外看了一眼。只见十几丈远的地方正几户农舍正簇拥在一处。炊烟渐起,薄薄的烟火气传来,林沉衍将那扇柄在车厢上敲了敲。
驾车的不是旁人,真是那个黝黑精瘦的少年烁方,“二哥怎么了?”
林沉衍对着他后脑勺敲了下,那少年咧嘴,一脸无辜的神情。一旁骑马在侧的人笑道:“二哥是想在前头落脚住一宿。”
林沉衍道:“你这几日少了几分机灵……”
那少年被刺到了什么一样,结结巴巴解释道:“才……没没……没有。”他这一张口,一众人都笑了开来,连着揽光也抬起头抿唇而笑。
转眼,已经到了村口。那村子在官道的附近,见有陌生车马靠近,那些人也只是看了一眼,并不诧异。村头一家屋前居然还用木板抵在门口,上面写了个“店”字,风骨绝佳,远远看去,倒也十分扎眼。
“各位大爷,去我家落脚吧。”一个五六岁的小童,一路小跑凑了近来,追着马车道。他浑身上下都灰漆漆,像是才从泥地里滚了几滚出来。
“大爷,去我家歇吧,我娘做糖饼可好吃了。”那小童一面苦苦求着,一面露出馋涎欲滴的模样。那神情,并不让人讨厌,却是叫人委实心疼。
烁方见了,心头一软,将自己怀中的一点薄饼递给了他。
那小童接过一脸欢喜,咽了咽口水纵然不舍得却仍是将那薄饼仔细包好了捧在手中。他见是心善的人,并不对他词严令色,并也加大胆起来。弯腰抓着烁方的衣裳,指着近处的那屋舍道:“大爷,这就是我家,你们都住我家!”眼见车子就要过去,他越发着急,一遍的哀求着。
揽光将书搁了下来,看了一眼坐自己对面人一眼,林沉衍立即了然,对着那孩子温和道:“不知……你家住不住的下。”
那垂髻小童大喜过望的猛点头,眼中一下子亮了起来,飞似的扭身推开那扇半掩着门进了去。
林沉衍对着其余人低声道:“今晚就歇这。”他收回目光,正见揽光盯着那木牌看,若有所思的模样,附和道:“在这乡野能见到这样的字体,倒也新奇。”
揽光倏然收回目光,和他对望了一眼。
不出会,小童又跑了出来,将大门打开,“各位大爷进来,我娘在收拾屋子了。”
这村外劳作归来的人朝着他们瞥了一眼便匆匆继续行路,远处的老妇人手中抓着把瓜子磕着看,不屑的啐道:“狐狸精,一晚上也不知道伺候得完不。”
揽光诧异,朝着那处看了眼,那老妇却将一口吐了口中瓜子壳,转身将门重重的关了起来。
她回过头来,显然看见那小童脸上难受,不过憋了憋嘴后仍是拖着他们入内。对之前给他博饼的烁方,更是围在前后,亲热得很。那房屋虽然简陋,却是一座四合院子,收拾倒也干净。
其中一间屋子中传出些响动,那面窗子被撑开了半条缝隙,里头传出一个沙哑的女声,“带他们去屋子吃饭。”说着,那窗子又扑通一声,重重的合了去。屋中人到底是个的高矮肥瘦,任谁都没看清,却听得那声音中带了莫名疏淡和厌烦。
那小童楞一下才缓缓回过神来,“那是我娘。”他将那房门打开,正中间摆着的就是一张桌子。只是那桌子上只有一只土碗,也看不见到底是盛了什么菜在里头。
元八见了这情景,一皱眉,只对着揽光拱手道:“车上还有些干粮,凑合一晚还是够的。”他那日受的伤仍未好透,和揽光重遇后却坚持同行。
揽光还未开口,随着脚步声而来的那人却是接口道:“你们自己带着吃食最好,省的我再折腾。”说话之人农妇打扮,只是发髻有些散乱,那一张淡漠的脸有着边关少有的清丽。她垂着眼,并不正眼看向大家,好像并不关心,在屋子里头端了一只木盆跨在腰间便回头出去。
“娘……”小童巴巴的望着她。
那女子稍停了脚步,“你带着他们去房间。”说完,就推开了门出了去。
林沉衍立在原地,看着那人背影,心里头已经转了几道。揽光对着那元八点了点头,示意他去拿马车上的干粮。
“二哥……这叫什么事!”烁方轻声嘀咕,闹不明白这到底是什么事情。屋中静了下来,细弱的粉尘飞沙在空气中飞转都能看得一清二楚。
揽光回头打量了眼四周,对着小童问道:“外头的牌子上的字是谁写的。”
“我娘。”那小童原本还有些失落,此时又高兴了起来,掩不住自豪,“我娘心情好时,也会教我识字。”
揽光点了点头,曲指抵着下巴。林沉衍看了眼四周,有些兴致寥寥,提议道:“出去走走?”
“好。”揽光稍顿了片刻,应了,又让元八几人留在此处,只自己和林沉衍出了去。此时天色再不似之前那样光亮,但西边却是云如炽火,火红得似要染透整片苍穹。而金黄的光线投影在远处一滩水泊上,显得湖面波光粼粼。之前挎着木盆出去的妇人正蹲在那浆洗。
揽光随林沉衍漫无目的走了几步,她眯着眼看向远处,群山叠嶂,虽不高耸入云,却有绵延千里的气势。她微抿着唇,一直盯着目极之处。林沉衍侧头望着她,只觉得她呼吸沉敛,眉宇间清淡。
然她看着那一处地方却早已经是一团浓墨的黑色,看不见一丝光亮,更看不出那地方是山还是什么。
“总不是一丝把握都没有……”林沉衍忽然开口,他声音轻缓,几乎要融到这平淡的氛围中去,随着夜风消逝。
揽光不做声,抿着唇,像是一个字都不愿意吐露。她心中藏着许多事情,仔细想去,却又觉得件件都棘手。如同是走在悬崖之巅,稍有不慎,就会万劫不复。隔了会,她眉宇一松,转眸去看之前的水泊边上的女子,木槌敲打衣物的声音仍然不绝于耳。“她是么?”一句毫无底气的呢喃,连着揽光自己都没发觉。
林沉衍伸过手去,只觉她指尖微凉,不禁用自己的指腹去细细摩挲,“说来也将近四年半了,总不可能一点迹象都寻不到。” 他转头看向远处那道已经模糊的身形,“那晚皇宫失火的事情蹊跷,宁沽南自然可疑,也难保只有他一人。”
揽光深深的吸了口气,神色变化,当年那事情到底真相如何她自然想知道。可是……眼下京都另有一位“明月公主”垂帘议政,令她不能再沉得气。
“我们改走乌云城,宁沽南必然已有所防范。”林沉衍手劲重了些捏着揽光,“他越是“动”,才越是能搅乱那池子死水。”
作者有话要说:前几天生病,挂水回来就困得不行,没顾得上更新菇凉们见谅,鞠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