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察觉后头两人越走越慢,便转身去看,见林沉衍和揽光已经停住在了不远处。
“这么远了,想来也不会有人再跟上来。”林沉衍笑意不减,仿佛带着些漫不经心。那人听他这样说,也附和些虚虚一笑,只当不明白,“公子这样说……是何意思?”
林沉衍明知他是虚与委蛇,却不点破,略带了几分受冤的语气道:“只是觉得那拨人跟不过来,难道还藏另外一层意思了?”忽地,他脸色陡然变化,眉眼一转,大有深意道:“肖兴修,你果然心思有异!”
那男人听他这样一说,脸色登及大变,“胡说!我等受主子大恩,又岂会背叛!”他言辞激烈起来,再不似之前那般沉稳。
揽光见他胸口起伏不定,好似极其忌讳这话,脸色翻涌中夹杂了惊惧和怨愤,却单单的寻不见他的方才所说感恩之情。她心头一动,寻思此人在此数年,恐怕就算是昔年有旧恩,也被磨得一干二净了。
他们三人所在之处是条及其僻静的巷子,近旁一行人扁担挑着两个的箩筐于他们擦身而过。那小哥走的急,急促的步伐卷起了地面上的沙尘。
肖兴修皱着眉低头,见到鞋尖上沾了灰尘,立即弯下腰掏出袖中的丝绢将之仔细拭去。他抬起头,那丝绢也在不纳入袖中,随手扔在了墙角的。见二人看着他,肖兴修苦笑的一声:“无风三尺土,有雨一身泥。这地方……怎么都比不上京都。”
林沉衍脸上淡淡,“你既忠心,又何必说这样的话来。”
肖兴修笑容僵持,半晌才将嘴边的弧度收了起来,一番话堵在他的口中,他低头看着地上,殊不知心中已如波涛翻涌。是了,他不能忍受这样的事情,他又怎么愿意带在这穷乡僻壤的地方一辈子?思量再三,他终于是猛吸了一口气,扑通一声干脆的跪在了地上,却是对着站在后头的揽光磕了个响头,“公主,奴才肖福原本是宫中太监,原本跟着先帝,只因犯了事,先帝心慈念及旧情才恩赐了奴才出宫。”
揽光猜到他大约是知道自己身份的,但这陡然一出倒有些措手不及。她上前半分,居高而下斜睨着道:“好个奴才,你既然认得我,又为何遮遮掩掩?”
肖兴修面容悲戚,刹那间两道清泪就顺着白胖的脸颊落了下来,“并非奴才不说话,纵然奴才生了一张嘴,这嘴也是被人给看死了,不能吐半个字啊!”说着,他呜呜的哭了两声,又道:“方才那黑衣人并非是什么杀手,是奴才为了脱身故意安排。那小院虽说是那人安排了让奴才住,可却真是在困了奴才的。”
林沉衍回转过头,看了揽光一眼。
“那院子里面的每个人明面上是保护奴才,实则是监视奴才。”肖兴修垂下头,用袖子摸了摸脸上的眼泪,才又抽泣哽咽的说道:“公主这次来,一定要救救奴才。”
“救……?”揽光沉吟,“你既是忠心不二,本宫又要怎么救?”
肖兴修跪着上前,“公主明鉴,方才那一番话,都是奴才违心的话。若不是这般,奴才哪还有命能等来公主。”他越说越是急切,好像迫不及待的要离开这个地方,顿了顿,他忽然神情一肃,“奴才……奴才有一件事情埋在心中,今日能告知公主,即便是死了,也可以死而无憾了。”
揽光端倪了他几眼,却是抿唇不语。
肖兴修大急,唯恐他二人不信,朝着地上重重的磕了几个响头。他原本是的个极爱洁净的人,眼下为了自己的命却再顾不得这些了。“奴才受了先帝的恩德,不敢辜负,这事情当今天下无人知晓,公主若是不信,奴才……奴才只好一死以谢先帝。”话音落地,他见无人理会,面上一僵,拖着肥硕的身躯用头朝着近旁的土墙撞去。
林沉衍正离得近,伸手揪住了他的后襟。肖兴修并未并未有存死之心,被一拉也就虚虚软软的往后仰了,口中仍然嚎啕道:“求公主信奴才一回,奴才……奴才……”
“奴才……”
揽光见肖兴修忽地面露惊恐,话卡在一半再也说不出来,死死的盯着自己的身后。她回头一看,果真是已经几道身形出现在了几丈之外,一眨眼的功夫已是近在眼前。
“公……公……”肖兴修惊骇难抑,张着嘴嗫喏的不止,额上已露出重重冷汗。
林沉衍倏然松手,他就顺势瘫软在了地上。
那些人才刚停下,不多言语,手中提刀便嚯的一声扬了起来,砍破了凝滞的气氛。那四五人一言不发,只朝着揽光三人冲了过来,凶相毕现。
林沉衍面色旋即一沉,只拉着揽光急速后退,一面又抬脚将足下沙尘踢了起来。那道沙尘扬起,犹如一道黄色帘幕朝着那几人迎面盖去,逼得他们不得不侧头规避。
那肖兴修却犹如回神般噌的站了起来,撒开腿朝着远处跑去。他身形臃肿,攒足了力气也比寻常人慢上许多,更何况后面那一群的身手俱佳之人。心中一盘算,他又折转了回来,在揽光面前急道:“公主随奴才来!”
这一耽搁,后面几人都已经追了上前,然而他们身形一滞,犹如定在远处。“走!”林沉衍瞥了他们,短促的喝道。说罢,便环着揽光的腰朝着远处掠地而去。他小有身手,并不见得有多高强,仅仅是前几年恶补了一些强身健体的招式。若是那几人一拥而上,定然没有胜算。
肖兴修得了那话,也不敢迟疑,闷头朝着前面去,也不敢朝后望一眼,在小巷中发狂似的奔跑。
揽光回首,见那几人腿脚虚软,倚靠土墙像是站立不稳的模样。只是当中一人,仍然提刀踉跄追来。她拧着眉,盯着那人,蓦然低喝一声道:“小心!”
林沉衍会意,立即带着她往旁边一闪,饶是这般,已经有两道劲风贴着两颊划过。揽光垂眸,见地上已有几缕被削断了青丝。
“啊呀!”肖兴修大呼了起来,他跪倒在地上,弯腰捂着拖在后头的那条腿。只见那粗壮的小腿上鲜血横流,将那绸缎料子都染得粘稠起来,上面正直直的插了一把银光蹭亮的刀子。他吃痛,愈发闭着眼大呼大喊了起来。
林沉衍冷道:“不想死就闭嘴!”
肖兴修再受一惊,打了个嗝,将剩余的呼喊都吞回了肚子中去。他的确是钻心疼,又不敢出声,一张脸青白不定。
林沉衍略微眯了眉眼朝着后面看,眸中聚着一抹狠绝。那掷出刀刃那人也再难支撑,扑的到在地上。“你还有旁的落脚处?”
“在……在……在……”肖兴修兀自疼得死去活来,被林沉衍一瞪却是结结实实打了个哆嗦,软软的抬起手指了前面的不远处道:“就在前头了。”
揽光见之前提刀而来的那几人都躺倒在了地上,再不动弹,宛如死了一般。“不行……”她思付片刻,坚决道:“咱们不能再留在这地方。”她立即站了起来,左右看了看,才对着自己近旁的男子道:“立即走。”
林沉衍见她如此,点头道:“好。”他垂眼扫了下肖兴修,道:“如今你主子再容不得你……”
那肖兴修见此状,急忙表了忠心道:“奴才只忠心先帝,自然也忠心大长公主。”他忍着疼,颤颤的深吸了口气,才刻意压低了声音道:“公主可知道,当年先帝遣奴才出宫之时,交给了奴才一样东西。”
揽光挑了挑眉,轻声“哦”了一声,“先帝平日赏赐奴才的东西不少……”
“公主相信奴才,这决计不是一样寻常玩意。”肖兴修眼神看着揽光,不避不让似乎想要以此证明自己所言没有半分虚假。“奴才先前也并没有怀疑,那日出门之时,有小太监递了一张小条子给奴才。奴才先前在先帝跟前伺候过一段时日,知道先帝所用之墨中添了荷梨香。而那张小纸一展开,上头便是一股子那香味。”
“你直说便是!”林沉衍禁不住他这样厮磨时间,冷淡开口催促。
肖兴修身形一抖,又道:“那上面写了几个字,奴才日日夜夜谨记在心,不敢遗漏。”他盯着揽光,一字一顿缓缓道:“是——交予歧子濯。”
揽光将这几字在心中念叨了通,凝眸不语。然另有一点说不通,先帝怎么会写了个字条给遣退出宫的太监。
果不其然,肖兴修慢吞吞道:“可奴才思来想去,再将那纸条拿出细看,才发现,这字条并不是先帝所写。”他扶着土墙,艰难的站起来,手指扣入,齐整的指甲中已经嵌入了慢慢的黄泥。“歧子濯那人死了有几十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