乱葬岗满目凌乱的石碑,青苔吞噬了石刻的名字,没人知道地底下埋葬着谁。
薄雾细雨中,有种油布画的阴森朦胧。
最新的坟墓边上,青草还没来得及长出,只有黄色的荒芜泥土。
夏约走过去,伸手擦掉石碑上欲坠的水珠。
“这是玛丽安的坟墓。”夏约一边举着伞,一边看着手里的笔记,“她不是那种人。”
在原主记录的故事里,玛丽安是个富有的商人之女,接济救助穷人的一直是她,为了不让人心存愧疚,玛丽安一直隐瞒自己的名字,却被罗伯特冒名顶替。
但玛丽安没有同丈夫争执。
后来玛丽安继承了父母的遗产,罗伯特设计污蔑谋杀妻子,以便得到大笔财物。
他污蔑她,谋杀她,还要原谅她。
“十年,甚至三五年之后,所有人都会认为玛丽安是一个恶毒的dang妇。”
她被世界吃掉了。
阿诺德站在夏约身边,“然后呢?”
夏约斜了阿诺德一眼,沉默地举着伞离开乱葬岗。
其实有时候想想,血族也没那么可怕,最起码他们只吃掉人类的肉\/体,但有种恐怖的东西,连带人类的灵魂和意志都一并吞噬。
伞撕裂连续的雨幕,夏约站在笼罩世界的雨滴中间,像要被裹挟着融入阴沉的天空。
阿诺德看向玛丽安的坟墓,不明白夏约为何为一个陌生人心伤,他的卡洛尔勇敢、聪明,偶尔会耍点小花招,对什么都无所谓的样子。
“卡洛尔。”阿诺德叫住夏约,“如果你不满意这个结局,我能改变。”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卡洛尔不高兴,但他总能做点什么。
“你能改变什么。”夏约转过身,黑色的裙摆沾湿雨水,沉重地贴着小腿,“一切已经结束了。”
“不,死亡并不是结束。”
阿诺德走上前,抬起手腕敲了敲夏约的额头。
***
流浪歌剧团来到这座村庄,在枯树下搭起简陋的舞台,木板被演员踩得嘎吱嘎吱直响,即使如此,村民也满怀热情地聚集在空地上,等待着好戏开场。
一年到头没什么乐子,只有些闲言碎语打发时间。
夏约站在最后面,听着演员悠长高亢的调子。
“世界,倾听我的故事,这如真如假的话语,无法取信的真相,就在一个夜幕降临,永无黎明的时刻掀开猩红的帷幕。”
穿着华丽衣裙的女演员登场,将面包、钱财散布给台下的观众。
“即使我,无法迎来下一个黎明,世界将我吞噬殆尽。”
“我在此,唱响生命最后的歌。”
女演员走入帷幕,换上朴素的衣裳,她挽着男演员的胳膊走出来,单方面地倾诉热情和爱意,直到男演员将毒药藏进蛋糕,小男孩误吃了蛋糕死掉。
夏约注视着舞台的眼睛一顿,缓缓看向阿诺德。
这是玛丽安的故事。
可是阿诺德为什么知道。
男演员猛然脱去夸张的装束打扮,洗净浓妆的脸庞,赫然是罗伯特的脸。
观众一片哗然。
罗伯特走向舞台中央,向众人述说真正的故事。
“我嫉恨我的妻子...”
故事缓缓讲述,血腥恶毒的谋杀真相展开,村民喧哗声更重,比那个夜晚更重。
愤怒的村民冲向舞台,将罗伯特拉了下来。
夏约和阿诺德走向后台,女演员卸了妆,背对着他们,轻忽的声音传来,“谢谢你。”
“玛丽安?”
女演员缓缓转过身,浓妆卸去后,露出独属于亡者青灰色的脸颊,她的眼睛已经浑浊,透露着死寂,“没想到还能再见到你,夏约。”
“这——”夏约看向阿诺德。
“我说过,死亡不是结束。”
“......”
对!死亡不是结束,但你也不能真把人从坟墓里拉出来演戏吧!
离谱的家伙!
阿诺德看懂了夏约的意思,调笑着说:“让当事人来重演故事,不是更真实吗?”
玛丽安看着两人,她已是死者,能感受到夏约已不再是人类,她突然说了一句莫名其妙的话,“夏约,我是玛丽安,无论我活着还是死亡,默默无闻或是众人唾骂,我都是玛丽安,我一直是我。”
“我知道你是玛丽安。”夏约不明所以地回复。
玛丽安嘴角绽放出笑容,牵扯僵硬的肌肤,如皴裂的面具,显得恐怖。
如果她还活着,那一定是个极美丽的笑容。
“卡洛尔,你先呆在这里,我带玛丽安回去。”阿诺德留下一句话,化作黑雾裹挟着玛丽安离开。
夏约坐在板凳上,希望玛丽安这次真的能入土为安。
在乱葬岗的坟墓边上,玛丽安站在石碑前,递给阿诺德一摞小册子,“给你,这可都是本小姐的珍藏。”
小册子的封皮色彩鲜艳,上面画着两个衣衫半褪,雌雄莫辨的人物,脸颊绯红,眼神迷离,仔细看去都是同一人。
玛丽安用手挡住上扬的嘴角,淑女地发笑,她的父母是商人,能收集到世界各地的好东西,其中就有这些小册子。
反正自己都要死了,给出去也不可惜。
阿诺德翻了翻,白花花的肉\/体疯狂闪烁。
他嘴角上扬,瞳孔因激动变得血红,心道原来如此。
玛丽安躺进棺材里,挥了挥手。
阿诺德一挥手,棺材合拢,玛丽安的灵魂再次回归地府,尸体迅速软绵腐烂,之前那个样子是阿诺德用了手段遮掩的。
阿诺德在坟墓边上慢慢看小册子的时候,夏约也翻开了自己的本子,将上面记载的罗伯特的故事删去,重新写下玛丽安的故事。
顺便将歌剧还魂这般离奇的故事写进去,越离奇的故事越能被传唱。
末尾,夏约照旧写下原主的批注。
——玛丽安是我见过最善良的女人。
慷慨,大方,善良。
此时,夏约还不知道,玛丽安慷慨大方地给阿诺德分享自己的珍藏,并且马上,学到新技能的阿诺德就要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