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曜日岛唯一一株青色梧桐树上,躺着一个黑衣女子。
陵光离开后,东昀几乎将整座曜日岛翻了一遍。没有找到青梧的身影,她心中最后的希冀破灭。
青梧死于自爆,无法复生。
东旸族长回来了,南曦前辈回来了,东晗都回来了,母亲她……再也回不来了。
……
阳光透过云层,温柔地洒落在曜日岛上,金色光辉与鸟雀们的嬉闹声交织在一起,整座岛屿都充斥着新生的气息。
阿爹阿娘在执手相看泪眼,南离一转身的功夫就发现东昀不见了。她的身体还在休养中,暂时无法使用精神力探查东昀的位置,然而南离依旧毫不犹豫地跑向一个地方。
南离飞快地跑向青梧陨落的地方,她觉得东昀一定在那里。
南离大步流星地在前面跑,一群焰羽雀追着她叽叽喳喳地闹,她跑过的每一处都有熟悉又陌生的身影,每一处都有久别重逢的喜悦。
温暖、团聚、欢笑,这一切似乎都将东昀隔绝在外,她躺在母亲离去后血液灌溉出的梧桐树上,就像在母亲的怀抱里一样。
这梧桐枝叶尤其繁茂,郁郁葱葱,随风轻摇,若说像母亲温暖柔软的羽毛,倒也像,就是冷了些。
“阳阳!拉我一把。”
东昀闻声起身,她看见南离扶着树干直喘气,急忙离开树枝,跃回地面。
南离见她下来,理直气壮地伸手,“下来干嘛,我要上去!”
东昀一向有求必应,脾气很好地把南离带上去。确认南离在靠近树干的地方坐稳了,她才在同一根树枝上坐下。
南离十分心大地躺在东昀腿上,也不等东昀开口,她说:“阳阳,你知道扶光为什么会给我一对手臂魂骨吗?”
在嘉陵关前,东昀一眼就察觉到南离的不对劲,只是那时候她来不及问。如今事情解决,南离的状态也恢复了不少,东昀顺势问:“她对你做了什么?”
南离就等着这句话,东昀一问她就开始告状:“我被扶光封在树干里九百天,乌漆麻黑什么都没有。湿润的木头扎进身体里抽灵力,我也像一棵树一样和扶光共识共感,我还被她灌注了她来到斗罗世界后的记忆!”
东昀听得心里一紧,作势就想起身,奈何南离压在她腿上,根本不让她动。
南离伸出一只爪子,示意东昀别急,“阳阳,在那些记忆里,我看到扶光离开母树,扎根于岩浆中百万年。因为一句承诺,她付出了自己的所有。无时无刻不侵蚀她根系的岩浆,无时无刻不折磨她的熔岩,她站在原地,看了百万年沧海与桑田。”
“红云他们回归蓝星,三族大多数族人也都得以复生,只要把灵力修炼起来,以后族里的小家伙们都可以像蓝星的异兽一样自行转换成人形……可是扶光她,走不了了,她的本体和斗罗世界的地脉勾连在一起,扶桑树只能永远生长在曜日天山。”
“我不怪扶光,不是因为她给了我魂骨,是因为我明白了她的痛苦。”
“你刚才那么紧张,也是因为我承受了痛苦。”
“你告诉我,世事本就难两全,世界也难圆满。这世上的事情总是有阴差阳错,大多数人都有他们无法言说的苦难。”
“可是苦难不应该拿来比较,扶光的痛苦不能掩盖我的痛苦,而我的痛苦也不能埋没你的痛苦。”
“你总是这样,明明自己也难受得要死,一看见别人痛苦就将自己的伤痛抛之脑后,忙着安慰别人,却忘记了自己。”
“丹青说的对,你心里的伤一直没有愈合,它会在你每一个无法入睡的夜晚重复溃烂。你应该看看自己的伤,也应该放下过往。”
东昀总是习惯于将责任归结到自己身上。族人死伤,她责怪自己不够强大,母亲逝去,她责怪自己轻敌大意,南离受伤,她责怪自己没有保护好妹妹……其实,造成这一切的元凶根本不是她。
“阿离,道理我都明白。”东昀忍着泪意,轻声道,“有时候我也会想,是不是把仇人杀干净我就能心安了,答案是否定的。即使我杀光武魂殿所有人,时光也不可能倒流。”
“陵光神君走后,曜日岛皆大欢喜。阿离,你看如今很多人都回来了,其中也包括我的亲族,可我并没有很开心,不只是因为母亲没有回来,更多的,是因为我仍然无法原谅曾经的自己。”
“放下吧,一切都过去了。我做不到,我放不下,我忘不了。往事被我铭刻在心底,在我做下每一个决定时挖出来警醒自己,那些烈火烛天的过往,血流成河的惨剧,怎么可能轻描淡写地,一笔勾销。”
东昀还是在责备自己,无论南离说了多少遍,跟她吵过多少次,她始终改不掉这个习惯。
宽以待人,严以律己。
她对南离很宽容,甚至是纵容,但律己到一种苛刻的地步。
南离换了一个思路问:“那你为什么不杀了千仞雪?”
东昀不假思索地回答:“那些事并非她所做,与她无关。”
“杀死青梧姨也不是你所做,这份责任也与你无关。”南离坐直身体,指向草木在地面留下的影子,对东昀道,“人迎着太阳走的时候,身后都会有阴影,那一部分也是你。”
“不遗忘过往,不代表你要一直面对阴影。影子留在你走过的路,而你,要向着阳光走。”
说着,南离眨了下眼睛,笑道:“如果你不知道怎么走的话,这不还有我在。有我这个善良体贴稳重可靠的妹妹在,一定会保护好我聪慧仁爱坚韧强大的姐姐。”
东昀被她逗笑,问:“你保护我?你确定没有说反?”
东昀指的是南离嘴里蹦出来的一连串形容词,说她姐强大,还说要保护她姐。
南离理所当然地说:“哎呀,这些形容放谁身上不行。阿爹都说,谁养大的像谁,说我跟你像呢,长得也很像。”
东昀笑问:“跟我长得像,委屈你了?”
南离也笑:“阿姐美貌,能跟您长得像,我自然感恩戴德。”
“这贫嘴可不像我。”
“我可是一出生就跟了你,赖不掉的!”
阳光与赤眸交相辉映,璀璨,明媚,耀眼。
南离认真地对东昀说:“从前是你保护我,以后换我保护你。无论你变得多么强大,无论你有多么超然的地位,只要是你,我就会一直保护你。”
这话换谁都会感动,只是东昀总会心有顾虑,她问:“如果以后,我不小心做错了事,违背了我的本意……”
南离的神情中分明写着“我还不知道你吗”,她用一副玩笑的语气说:“就你,还想把我推开,我不在你抱着谁哭去?”
东昀:“……”
南离惯会耍无赖,“别想了,我不但有腿,还有翅膀,你甩不掉的。就算你带个对象回来,论争宠也争不过我。”
东昀无奈扶额。
“大宝,小宝。”赤枫的声音从赤阳河边传来,南离和东昀突然一个激灵,面色有些许僵硬。
南离:往事不堪回首。
东昀:旧事不必再有。
赤枫抬手,示意两人看她身后跟着的女子,“来找你们的。”
曜日岛海外的迷雾还未散去,如今知道曜日岛准确位置的仍是少数。
千仞雪身穿金色宫装长裙,星辰紫眸看起来比往日温和一些。她今日不再是高贵威严的天使少主,而是一位来探访朋友的友人。
赤枫把人带到,朝两人摆摆手,转身离开。
千仞雪负手走到梧桐树下,笑容揶揄:“大宝、小宝,她在叫你们?”
南离和东昀:虽然是事实,然而并不想承认。
南离用食指抵在唇边,示意千仞雪不要再说这个话题。
千仞雪故意逗她,“怎么了,小宝?”
“嘘!别说了,你什么都没听见!”南离一时忘记了自己的身体状态,试图跳下去捂住千仞雪的嘴。
整个人滞空时,南离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哎,好像有点不对劲。
曜日岛地理环境独特,这棵树已经生长了四十多年,即使在梧桐林中算不上高大,却也有三四十米。南离坐着的位置距离地面至少有二十米,她敢干脆利落地往下跳,另外两人却被吓了一跳。
“阿离!”
“小心!”
东昀下意识抓住南离的衣服,整个人倒挂在树上,仅仅用腿勾住树枝。
千仞雪上前几步想要接人,没想到东昀这么迅速。
南离的身体停滞在空中,表面波澜不惊,其实内心已经开始土拨鼠尖叫:怎么会这样,啊!还不如让我摔下去!反正摔不死,总好过光荣事迹又添一笔!
南离抓住东昀的手,想像以前那样翻上去,奈何身体太虚,没有成功。她看了看东昀,又看了眼脚下的千仞雪,像一条放弃挣扎的咸鱼,任由东昀把她拉回去。
两人回到地面,南离轻咳几声,企图挽回形象。
千仞雪和东昀相视一笑,用眼神表示:行了,形象早就碎一地了。
“明晏冕下,我知从前有许多误会,却没想到……今日可真是让我刮目相看。”千仞雪笑道。
东昀眉眼含笑,语气却幽幽地道:“方才是谁说要保护我?”
“这是意外!那不是我!不是我的真实水平!”南离试图掩饰,不,解释。
千仞雪看了看四周,用恍然大悟的语气说:“哦,原来这附近还有第四个人。”
东昀也用同样的语气道:“那刚才挂在半空上不去下不来的人,是我喽?”
南离气急败坏:“你俩过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