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盘被飘荡的乌云所笼罩,显得村子忽明忽暗。村子不大,三十余户人家,可到处看不见灯火,月光探出头时隐约可以看到村中的树木光秃秃的,只剩下了树干,若是再凑近些观察,才能得知,是被烧断的,周围的房屋也多多少少经历了和树同样的经历。
寂若无人,这个村子并不像村民全部休息了的静,更像是荒废了许久无人居住的静,可地上恍惚还可以看到丝丝火星在跳动,已成灰的树干上散发着阵阵青烟,此时,靠近村路的一户人家中,传出了微弱的抽泣声。
曾经欢声笑语的农家已然成了废墟,完全看不出从前的陈设,一半的房屋已经被大火烧毁,另一半只凭着倾斜的房梁勉强支撑。废墟中,一个被熏黑的木箱发出了吱吱的响动,开始只是打开了一丝细缝,之后便是一片沉寂,过了许久,木箱才缓缓完全打开,露出了一只已经如老树般干枯的手,里面是一个老妇人和一名五六岁的孩童,那声抽泣声正是来自这名孩童。老妇人贪婪的呼吸着新鲜的空气,突然一股黑烟被她吸进了喉咙,老妇人咳了一声,马上又用手捂住口鼻,强忍着咳嗽的欲望,急忙四下张望,见周围没有动静,才小声咳了几声,另一只手则从未在孩童身上移开。
老妇人不断安抚孩童,“烨儿,没事了,坏人都走了。”
烨儿也故作坚强,忍着泪,问:“奶奶,爹爹妈妈呢?”
老妇人一股热血涌上,在眼泪落下的一瞬间转头看向别处,又咳了一声才缓缓说:“他们去找吃的了,找到了就回来了。”
烨儿问道:“奶奶是饿了吗?”
老妇人摇摇头,没有说话。
烨儿说:“奶奶定是饿了,我饿的时候就不爱说话。”
烨儿扭动着身子,换成了跪姿,双手在怀中摸寻,不一会儿,从怀中掏出一个肉包子。
烨儿递给奶奶说:“奶奶你吃,午饭时我没吃饱,便从灶台上偷了一个,悄悄藏在怀里,奶奶你可别告诉爹爹,他知道了又要打我手板儿了。”
奶奶再也忍不住泪水,任由它肆意滴落。
烨儿伸手擦了擦奶奶脸上的泪水,小声说:“奶奶你不用心疼,你不告诉爹爹他就不会知道的。”烨儿此时才直起身子,看着周围的废墟,问道:“奶奶,我们的家呢?”
奶奶手中紧攥着肉包子,将它塞到了烨儿的嘴边,低声说:“烨儿乖,把包子吃了,奶奶带你回家。”
烨儿狼吞虎咽的吃下来肉包子,虽然他尚且稚嫩,但面对如此情形也知道家中发生了巨大变故,懂事的他只有听奶奶的,
奶奶蹑手蹑脚的爬出了木箱,此木箱是平日放置衣物的箱子,奶奶与烨儿躲进木箱前特意用大量的水浇灌在木箱上,才让木箱免于大火。
奶奶干瘪的双手撑着木箱的盖子,示意烨儿赶紧爬出来。奶孙二人望着满是破壁残垣的村庄,一时间不知道要干什么。
这晚原本是一个合家欢乐的夜晚,烨儿父亲终于攒够钱,已经在城里租下了一间包子铺,准备过几日就把全家搬到陇西城内居住,为此,烨儿父亲还特意买了一只烧鸡,打了三两酒回来,准备好好庆祝一番,未曾想门外突然传来阵阵惨叫声,烨儿父亲想去门口看看发生了什么事,没想到刚一出门就被忽耳国的士兵扎中了心肺,他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提醒屋内的家人,并死死将士兵堵在门外,母亲刚端着饭菜出来便看到这一幕,想都没想也跟着父亲挡在门口,这才给了烨儿他们躲藏的时间。
烨儿他们村子在陇西城以外三公里处,忽耳国能至此,也就是说陇西城已经完全被忽耳国占领了,他们二人想要活命就要往离得较远的涪城赶。
奶奶与烨儿在村中小路上走着,沿路不停看着周围农家,想在其中找到其他幸存者,他们一边警惕着四周,生怕有忽耳国的士兵还没走,不敢发出一点声响,一边又希望这里面能有一点活人的动静,可二人都走到村口了还没有发现任何幸存者,也不知道这是幸运还是不幸。
奶奶特意领着烨儿走在道路旁的树林当中,道路有些泥泞,但好在这样比较隐蔽,不容易被敌人发现。
月明星稀,这个夜晚太静了,即便奶奶与烨儿努力不发出声音,但他们走路时踩到树叶的声音,裤脚蹭过灌木的声音,不断地回响在二人的耳中,一步一声,都让他们的恐惧更深一层。
突然,奶奶停下了脚步,她听见远方传来了阵阵马蹄声,难道那些敌人又回来了?奶奶赶紧领着烨儿往树林身处跑去,可不知道被什么东西绊了一下,一个踉跄扑倒在地上,借着月光,奶奶看到那是一个人,那个人用树叶盖在身上,主只漏出来了很少的地方,顺着望去,是一整排的人!
那群人的脸上画着忽耳国的勇士符,他们都是忽耳国的士兵。
突如其来的惊吓让奶奶发不出任何声音,连动也动弹不得,她想让烨儿快跑,可她做不到,巨大的恐惧压得她喘不过来气,奶奶刚张开嘴,一把如剑一般长的钢针刺了过来,奶奶倒下了,她再也醒不过来了。
烨儿吓坏了,一瞬间的变故让他大哭起来,方才那位士兵拔出兵器,赶紧起身刺向烨儿,他才不管他面前的是老人还是小孩,他身为军人只有服从命令的份儿。
“砰”的一声,士兵的兵器被弹开了,只见一名身着黑甲的年轻男子挡在了他们中间,那名男子拿的是一把十分奇怪的短剑。
男子冲着身后不远处大喊,“有埋伏!”
呼的一声,树林中埋伏的忽耳国士兵全部站起身,个个摆好了战斗的姿态,一个接一个不由分说的冲了上去。
男子并未横冲直撞,他首要任务是保护这个孩子,赶紧抱起烨儿,向后退去。
这时,一名白衣女子也赶了过来,对着男子说道:“钟言,没事吧!”
原来这位男子正是钟言,而白衣女子便是隋芙歌。黎国大军已经驻扎在涪城,他二人被派遣而先锋,领了三百人马出城探查敌情。
忽耳国士兵立刻围了起来,转眼间,这一群人把钟言二人与三百先锋死死分割开来。那三百名黎国士兵的情况也不容乐观,同样被多出数倍的兵力围困。
“没想到他们已经深入到此处了。”钟言小声对隋芙歌说道。
“太奇怪了。”隋芙歌说道。
“奇怪?哪里奇怪?”钟言有些不解道。
“一般来说,这些人应该是在城内驻扎,如果是准备进攻,那也应该在附近建造军帐,可是附近没有任何驻扎的痕迹,怎么会在这里埋伏我们呢?就像会知道我们要来一样。”隋芙歌说道。
“而且,他们好像有点不一样,之前交手都是横冲直撞的,根本不会埋伏诱敌这一类的计谋。”钟言补充道。
忽耳国士兵不断将包围的圈子缩小,渐渐逼近了二人。
“先冲出去再说,快下令突围!”隋芙歌提醒道。
钟言没有领军的经验,差点忘了士兵们都在等着自己下令,听到隋芙歌的话后立刻喊道:“突围!”
听到钟言的声音,黎国士兵立刻行动起来,奈何忽耳国兵力强盛,加上平日里本就疏于操练,士兵们迟迟未见任何优势。
钟言倒是接连打倒数个敌人,或许是忽耳国士兵看钟言他们只有两个人,所以用来包围他们俩的兵力很少。
钟言一边应敌一边望向自己手下的士兵们,转眼之间又多了两名倒下的人,钟言心中不免有些急躁。
钟言所使的“江海无量”本就需要内心平静才可以发挥全部功力,可他不断分心,导致功力完全发挥不出来,逐渐他所占的优势也变为了劣势。
“别急,你现在就是军心,谁乱了你也不能乱。”隋芙歌见钟言出招松散,猜出了他的心思。
钟言点点头,心里想到:“行军这些日子我未曾松懈练功,功力早就不可同日而语,现在要做的就是专心应对眼前的敌人,再想办法营救大家。”钟言不再心慈手软,向隋芙歌交代了一声,把怀中的烨儿交给她看管,自己则凌空一跃,聚气于谅改剑之上,使出一招“水淹七军”,一瞬间,钟言周围的敌人全部应声倒地,身上满是剑伤,此招是“化气为矛”的进阶版,以钟言的功力,眨眼之间可以刺出数十剑。
忽耳国士兵见状没有犹豫,立刻补了上去,钟言身边的敌人也越来越多。
为首的士兵对着自己身边的人大喊了几声,原本无头苍蝇般的士兵突然有了目标一样,发了疯的向隋芙歌攻去。
钟言见状也慢慢往隋芙歌身边靠拢,很快,钟言发现这些人好像不是为了攻击隋芙歌,而是为了攻击隋芙歌身边的烨儿。
钟言趁着敌人目标不在自己身上,不断攻击周围的敌军,可钟言刚打倒一人,又立刻冲上来两个敌人。
敌人太多了!
隋芙歌不敢松懈,她死死地护着烨儿。烨儿耳中不断响起金戈之声,眼中闪烁着兵器略过眼前的光芒,他忘记了哭喊,迷茫的矗立在原地,他想跑,他知道他现在很危险,但他的腿只有不停地抖动,一个踉跄,烨儿扑倒在地。
隋芙歌正集中精力对付眼前的敌人,没有即使听到烨儿倒地声,在击杀了眼前敌人后,隋芙歌转头寻找烨儿,正看到一把巨针正要刺向烨儿。
隋芙歌赶紧将手中的弯刀丢向敌人,弯刀在敌人的身上划过,敌人握着巨针的手也没了力气,但是,敌人倒下的方向对着烨儿,那个巨针就算没有了外力,单单是在空中掉落刺入烨儿的身体,烨儿也会必死无疑。
烨儿紧紧闭上了双眼,急促的呼吸声中,烨儿感觉自己的脸上有什么液体般的东西落下,像是春分时节的细雨,他随着爹爹走在陇西城回家的路上时,细雨骤降,爹爹用细雨挡在烨儿头上,可风吹细雨,难免有几滴雨珠掉落在烨儿脸上,回家一看,爹爹身上湿透了,而烨儿不过脸上几滴雨水罢了,此时的感觉和那时一模一样。
烨儿缓缓睁开眼,看见隋芙歌用手挡在烨儿与巨针的中间,一把握住了巨针。那巨针前端有着数根毛刺,刺的隋芙歌的手鲜血直流。
隋芙歌扔掉手中的巨针,那毛刺随着巨针而脱落,像是钉在隋芙歌的手上一般。隋芙歌脸上没有什么波澜,三下五除二,将毛刺剔除了。
忽耳国的士兵才不管你受不受伤,看到隋芙歌流血更加兴奋,接连涌了上来。
隋芙歌眼看招架不住,提起烨儿的衣领,将他扔向了另一边的钟言,“护好他!”
钟言接住烨儿,用手拍了拍他的后背,低声安慰道:“没事,没事,哥哥姐姐会救你出去的。”
隋芙歌手中没了兵器,只凭借空空双手难以御敌,接连闪躲反而使她与钟言距离越来越远,独木难支,再这样下去,恐怕自己会葬身于此了。
忽耳国士兵迅速站稳脚跟,围着最里面的五个人呈五角之势,分别出钩。此处树林遮住了月光,肉眼想要看清这漆黑的钩子已经是困难至极,何况速度又极快,瞬间,隋芙歌的脖颈、双臂,双腿都被钩中。
那五个人同时通力,隋芙歌像是被五马分尸一般拉到了半空中。
隋芙歌以力抵力,一人抗住了五位忽耳国士兵的拉扯。然而,忽耳国士兵可不止有这五人,只见五人身后又跃起五人,那跃起的五人踩在出钩的五人肩上,举起巨针向隋芙歌身上刺去。
隋芙歌为了不被五人撕拉开来已经是矢尽兵穷,没有其他力气应对这五根巨针了。隋芙歌心中突然有一丝欣喜。
“原来救人而死是这种感觉。”隋芙歌心想。她原本以为人都是害怕死亡的,有些人是外在的害怕惊恐,有些人是内心的绝望,未曾想还有这样一种感觉。
“钟言,你一定要带着烨儿突围出去,这是我第一次救人,一定要好好活下去,替我活下去。”隋芙歌看着巨针越来越近,突然,巨针停住了,好像刺在了一堵墙上一样。
钟言长呼了一口气,“还好赶上了。”这正是“化气为盾”,只不过,钟言如今已经可以把气盾用到别人身上了,这也是他第一次在实战中用到。钟言额头上已经满是汗珠,应对无个人应该是极限了。
钟言趁着敌人惊讶的空档,立刻冲了过来,解决掉了钩中隋芙歌的敌人。钟言怀中搂着烨儿,将谅改剑换到抱着烨儿的手上,把空出的这只手伸到了隋芙歌身前,隋芙歌有些发愣,“我这是逃过一劫?”
“想什么?别发呆呀,我才不会让你轻易死掉呢,别忘了,你的也是我救下来的,你也要好好活下去啊。”钟言缓缓说道,方才运功的汗珠从脸上滑落,落在了隋芙歌的手上。
有温度,是活着的温度。
隋芙歌握住钟言的手,钟言用力将她从地上拉起来。烨儿仿佛也适应了环境,磕磕绊绊说道:“谢谢哥哥姐姐,对……对了,我奶奶,那些坏人把我奶奶抓住了。”
烨儿年幼,钟言猜测他可能还不知道奶奶已经离世了,想编个理由安慰他,可一时间想不出什么理由,话还没有说出口,隋芙歌望着烨儿的眼睛说:“你奶奶已经去世了,她回不来了,是那些坏人杀了她,你要带着仇恨活下去,明白吗!”
钟言赶紧捂住烨儿的耳朵,“这样说是不是不太好啊?”
“哪里不好?”隋芙歌不解。
“太直接了吧,会让他伤心的。”
隋芙歌从未想过这些,说道:“难不成我们骗他,他长大后知道是怎么回事了,就不伤心了?”
钟言一时语塞,也不知道说些什么。
“奶奶是去找吃的了,她和爹爹妈妈一样,是去找吃的了。”烨儿低头说道。
隋芙歌没懂其中的意思,想再说什么,烨儿猛地抬头,眼里泪光不断翻涌,却始终不掉下来,“他们是给我找吃的去了,是为了保护我,我知道他们回不来了。”
钟言和隋芙歌只觉得这个小男孩心境不一般,却来不及出声安慰些什么,又围上了不少忽耳国士兵。
钟言和隋芙歌后背贴在一起,各自负责自己面向的敌人,二人齐心,很快便和先锋军们融到一起。
钟言看着来时的三百士兵,损失惨重,可能只有一半人活了下来。
接连不断的有人倒下,令黎国士兵们军心大散,之前还能凭借着相互依靠抵挡忽耳国士兵的攻势,如今单单是见招拆招都做不到了,好像个蹒跚学步的孩子要挑战一个健步如飞的大人。
钟言若有所思,这种情况下自己对敌再怎么凶猛也没有用处,要想办法让军心立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