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风萧瑟,候鸟南迁。天上的大雁排列整齐,如前进的军队般秩序井然。俯瞰而下,却发现有一只大雁掉了队,晃晃悠悠的在下面一小块地方盘旋,仔细看去,才能看到这大雁脚下拴着一根编织精细的麻绳,而大雁也并不是真的大雁,不过是在绢布上画出来的,一个形似大雁的风筝卡在了树上。
树叶早已落光,可错综复杂的树枝还是挡住了风筝前进的道路。一名不到十岁孩童正想方设法将缠绕在树上的麻绳整理下来,但手上缠着药布,使不上气力,挣扎了好久,还是失败了。周围站着几名身穿冠乌纱描金曲脚帽、衣胸背花盘领窄袖衫的内侍太监,脸上满是担心的神色,却迟迟不敢靠近。
身着素衣的男子背着药包正好路过,见孩童着急的模样便抬头望了望,男子当即放下药包,卷起袖口,竟然抱着树干爬了上去,不一会儿,原本凌乱不堪的麻绳就被这男子理顺了。
男子拎着整理好的绳子,从树上下来,先是对着孩童行了礼,而后伸手将绳子递上,说道:“殿下。整理好了。”
柳青陵被他爬树技巧所吸引,并未接过绳子,只是问道:“你是谁,我怎么没见过?”
“臣慕莘,是太医局新来的药奉,来了两日了。”药奉是太医局新设立的官职,主要负责煎药,算是太医局最底层的官职了。
“煎药官?”柳青陵上下打量了一番,官服都未发放,看来真是新来的,柳青陵问道:“你才来了两日,怎么知道我是谁?”
“殿下来过太医局,那是我在煎药,远远看到了。”
“你不怕我?”据传,柳青陵曾因为一名太监打扰了他玩乐的雅致被他乱棍打死,当然这只是柳青陵为了吓唬人故意派人散播的谣言,他最不喜欢无趣的人和他亲近,便干脆弄得谁也不敢靠近。
“能做出如此精美的风筝的人,我为什么要怕呢?”
“你竟然知道这风筝是我做的?”柳青陵有些意外,他隐约觉得这幕莘与那些畏手畏脚的人不同。
“殿下手上敷的药是我昨日煎的。想必是殿下做风筝时所受的伤。”
“好玩,你还是有些聪明的嘛。”
“谢殿下。”
“你既然能猜到这风筝是我做的,那你知道我刚才要做什么吗?”柳青陵一把抢过幕莘手中的绳子,双手一撒,任由风筝飞舞天边。
“我见风筝困在我手中不开心,刚想放了它,你把它从树上抓下来是什么意思?”柳青陵看幕莘费力爬树给自己理绳子,以为又是个不知好歹想要讨好自己的家伙,便反其道而行,幕莘把风筝的绳子拿下来,可柳青陵却便要把风筝放了。
“放了它才会不高兴吧,它在殿下手中也可翱翔天际,放走了,没了殿下的庇护,它便只能任人欺负了。”
柳青陵楞了一下,放佛有根针刺了他一下,虽然不疼,但是痒痒的,直挠人心。记事起,他便极少见过他的母后,偶尔的见面也只能感受到母后的冰冷,好像并未将他放在心上,便如同这风筝,随意撒手了,手中唯一的线也不见了,年幼的柳青陵还并未向往红漆墙以外的世界,只是觉得无量宫太大了,大到他跑了许久都跑不到母后的寝宫,大到明明站在眼前却感受不到母后的关爱。
周围远看的内侍太监见柳青陵阴着脸,以为定然是幕莘的话惹怒了太子,说不定下一刻太子就要大开杀戒了,那些人左右互相看了一眼,便四散而逃了。
幕莘见旁人反应也以为自己说错了话,便说道:“殿下,我要是说错了,你可以治我的罪。”
“我当然要治你的罪。”柳青陵死死盯着幕莘,可幕莘并没有向其他人那样跪地求饶,面色平静如水,眼神多了些许温柔。
柳青陵微微一笑,说道:“我要罚你再给我做一个风筝。”
“好,但是可能没有殿下做得好?”
“你在谄媚我?”
“我……匠艺不太擅长,以至于砍柴也有些费力。”
“呸,笨死了,太医局怎么收了你的?”
“我医术高超。”
看着幕莘呆头呆脑的模样,柳青陵不禁笑出了声。
“罢了,我教你做就是了。”柳青陵说道,“不过,我只能偷偷教你,我怕别人看见了嫉妒你。”
“好的,殿下。”
“那你也要教我爬树!”
“好的,殿下……”
幕莘学会了做风筝,而柳青陵学会了爬树。
日复一日,柳青陵时常来找幕莘,他感觉自己只有和幕莘在一起时才最轻松自在。偶尔还会和幕莘诉苦,诸如父皇对他如何严厉,甚至要让茹祎来当自己的老师之类的话,幕莘也只是在一旁听着,并不言语,即便这样,柳青陵也觉得有幕莘的存在是件幸事了。
太阳东游,晴空万里,柳青陵十分欣喜,今日,他身边来了一位年纪相仿的内侍姑娘。原本是皇上见他贪玩逃学而给他找的伴读,但柳青陵自己就不愿学这些文章,怎么能强迫他人陪自己学呢?柳青陵就让这小姑娘自己选,未曾想她想要留在柳青陵身边服侍,柳青陵身边多了个玩伴自然开心,正迫不及待的找幕莘分享。
太医局大门紧闭,可柳青陵不管这些,只要在无量宫内,就没有他不能去的地方。柳青陵望着门旁巨大的老槐树,枝繁叶茂,其中一根粗壮的枝干已经伸进院内。柳青陵立即爬上槐树,由于树叶繁茂,他只能扒开树叶看清下面的状况,正看见一老人与幕莘说着什么。柳青陵玩心大起,想逗逗幕莘,便耐着性子听了下去。
“原来你是许星芷的家奴!怪不得你来太医局时我看你有些眼熟,怎么,没跟着你家老爷一起滚蛋啊!”柳青陵认得这老人,好像叫做邬木,柳青陵出生那年升为首席御医,而今已有十年。这邬木异常愤怒,好像对这个叫“许星芷”的人恨之入骨。
“不是家奴,老爷从未这样叫过我。”幕莘脸上并未有过多变化。
“呸!他现在是逃犯!”邬木宽大的衣袖在空中一挥,像是许星芷就在他眼前,而他是手握砍刀的行刑者一般,要将许星芷斩首。
幕莘一时语塞,小声嘀咕:“老爷是被冤枉的。”
“你们家老爷犯得是诛九族的大罪,你怎么没事?”邬木步步逼近。幕莘神色有些慌张,只能不断后退,很快便被邬木逼退至墙角,也正好到了柳青陵的正下方。
“哦~我知道了,你是想替你们家老爷洗脱罪名?所以,改名换姓想方设法来了太医局。”邬木突然大笑一声,继续说道:“不过,你不用痴心妄想了,我和他争了二十年!终于有机会让他彻底消失在我眼前,你以为我会让你这个星星之火燎原吗?”说罢,邬木向后退了两步,高举双手向天上行了手礼,说道:“我这就禀告皇上,我要将你处死,我要让许家永世不得翻身!”
柳青陵听得咬牙切齿,正准备对着邬木啐口口水,只见幕莘在邬木转身的一瞬间将一包药粉塞入了邬木口中,邬木察觉不妙,赶紧用手扣住嗓子,想要将药粉吐出,可幕莘双手并用,掰开邬木的手,邬木年老体衰哪里是幕莘的对手,即便大部分药粉都被邬木吐了出来,但还是有少量药粉发挥了作用。
“这是瘖药,只会让你失声,并不会要你性命。”幕莘撒开手,看着在地上打滚发狂的邬木,说道:“老爷从未想过与你争斗,更是逢人夸奖你对穴位经脉的研究,你们……你们本该是朋友的。”
邬木想说什么,可是如同哑巴一样,发出些奇怪声响,便说不出话了。
柳青陵此时借着墙檐从树上下来,对幕莘说道:“幕莘,此人不能留。”
幕莘被柳青陵的话吓了一跳,他一直以为周围没有人才敢做出这样的动作,可没想到被人发现了,更没想到这个人是柳青陵。
“殿……殿下。”幕莘有些磕绊,他在想,太子会追究眼前发生的事吗?
“此种卑鄙之人不用留他性命,就算你不杀他,我也会求父皇处死他,刚好,你好像与他还有仇,你便来动手吧。”柳青陵好像并未对幕莘所做之事有什么不满,反倒是十分支持他。
“殿下,此人今后永远不能发声了,活着也无济于事,放过他吧。”
“你这人,怎么不开窍,我一个小孩都知道斩草除根,蚍蜉尚且还有撼树之志,小心他与你同归于尽。”
“殿下所学是帝王心术,可我家老爷告诉我,冤冤相报何时了,殿下若不想再见到他,把他逐出宫去便好了。”
柳青陵摇摇头,想着:“他不愿意便依他吧。”转身打开了太医局的大门,喊来了奉羽校卫,将邬木抓走了。
太医局也回归平静,幕莘低着头,像是个等待训斥的孩子,听候柳青陵发落。倒是真正的孩子柳青陵一副趾高气扬的霸气模样。
“你敢骗我!”柳青陵说道。
幕莘心中一紧,果然,太子想问起他家老爷的事,额头上已有几滴汗珠冒出。
柳青陵见他不说话,又问道:“你不叫幕莘,我以为这就是你的真名了,想不到你竟然把我骗过去了。”
“这……臣不敢。”
柳青陵突然大笑起来,说道:“瞧你紧张的样子,你之前什么样我不管,你家老爷的事我也没兴趣,我只知道你今后的事就行了。”
幕莘淡淡一笑,心中的石头终于落下,他终于有勇气面对柳青陵,释怀的模样让柳青陵宽慰不少,问道:“你真名叫什么啊?我总不能连这个都不知道吧?”
“木然,是我家老爷起的。”
“木然?真的?”
“真的!木然。”
柳青陵与木然相视一笑,柳青陵这才想起自己来找他的目的,说道:“对了,我身边来了个小宫女,叫阿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