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那个近乎幻听的心声后,荀烟的艰苦训练正式开始。
起初是允棠同她对练,顺便教授和指点她打斗技巧上的不足。
等荀烟通过读心能胜过允棠,她的切磋对象便换成了容憬和厉琛。
为什么是两人,因为厉琛是个比侯涅生还要粘人的粘人精,必须形影不离的那种。
不过大部分时间,都是容憬坐着休息,厉琛陪荀烟对练。
厉琛是动物型黑鹰异能者,特殊能力还附带的风元素,在速度上比允棠快了无数倍。
连着一个月,荀烟莫说还击,她连厉琛的衣摆都没碰到过。
这日,她两手撑着膝盖,累得上气不接下气,“呼.....不行,太快了。”
厉琛站在不远处,眉头一挑,语气玩味,“这才多久啊,怎么就不行了?”
荀烟没说话,连着一个月没有成果,说不气馁是不可能的。
容憬也想到这点,看向厉琛,道:“死秃鹫。”
两人在一起时间久了,厉琛能从容憬对自己的称呼品出他的态度。
叫厉琛是提醒,或者警告,不过都是不咸不淡的那种;叫死秃鹫则是较真的生气和警告,剩下大部分时间叫的是淮夷。
对了,淮夷是厉琛的字,容憬取的,是庆祝他比武夺魁加入启神殿的礼物。
这二字取自憬彼淮夷,来献其琛。
淮夷为心有觉悟,献上珍宝,诚心归顺的部族。
这两字对厉琛的意义跟圈在秃鹫脖子上的藤蔓一样,昭示这猫,啊不,这人是有主的了。
得了取字的头三日,厉琛高兴到恨不得时时刻刻在拓跋宇面前晃悠。
他其实也只能气气拓跋宇,因为拓跋宇同容憬关系最好,又是北狄混血,而北狄人是不取字的。
见拓跋宇懒得搭理自己,厉琛又兴高采烈地不小心砸了他几坛烈酒。
最后,拓跋宇如厉琛所愿地搭理他了,不过却是找容憬告状,让容憬代为搭理。
最后的最后,厉琛被罚同容憬分房睡半个月,体会过孤枕难眠的苦,他这才消停下来。
总而言之,厉琛品出容憬要生气了,当即嘴巴一闭不敢再说话。
容憬满意地笑了下,同荀烟温声解释道:“荀烟,单论速度,厉琛在异能者中属于最快的那一档,莫说一个月,哪怕过去一年半载,你碰不到他都是件很正常的事。”
“因此,你无需气馁或沮丧,一步步来就好,你流在练武场上的汗水肯定不会白洒。”
“这样啊,听你解释完,我心里好受多了。”荀烟舒了一口气,突然又想到什么,问:“对了,比速度的话,厉琛和神使谁快?”
“兽型的话不知道,没人见过那家伙的兽型。”回答的人是厉琛,“单论格斗,最快再往上提一档,你就是能靠读心能打过我也不可能战胜他。”
荀烟又没说话,在容憬的眼神威胁下,厉琛立马劝道:“你听我一句劝,不要想着跟神使比,但凡那家伙有点正常的地方,神使这名头也不会落到他头上。”
容憬心道劝了不如不劝,荀烟反而憋不住笑起来,“没有,你们用不着这么劝我,我以前听过很多难听话,没你们想得那么脆弱,会问这事也只是想对神使的实力有个大概。”
“难听话么。”容憬想起一些往事,含笑的眸子里多了几分释然,“荀烟,在启神殿你不会再听到难听话的。”
荀烟回以一笑,“我知道的。”
厉琛莫名来了醋意,轻咳几声,“咳咳,休息好了么,好了的话就继续。”
两人训练了一个多月,厉琛和容憬出去执行任务,想偷懒的颜溯把陪练这事交给刚闲下来的薄奚锦聿。
稳重有度的前大将军远比厉琛要来的靠谱,旁观的人也从容憬换成了允棠,还有刚处理完案子回来的许璃。
不知不觉间,时间来到五月,还是允棠二十四岁寿限的五月。
允棠坦然地众人告别,离开启神殿。
薄奚锦聿送了两日,又替她戴上水珠耳坠,如二十四年前那般许诺三年后去接她。
这三年之期刚过一年,端木凌执行完任务从北狄回来。
没错,老天似格外眷顾这位端木氏的传承者,让他活着从北狄回到盛元。
待端木凌同陛下汇报结束,荀烟也终于见到了众人时常提起的人。
那人身姿挺拔若松,长发半披散着,剩下一半用簪子松散地固定在后脑上发,玄色的衣袍沾染路途的风霜冷雪,走来时带了一丝冷意。
他的面容俊俏,朗目疏眉,明明是年轻人的长相却有种岁月沉淀后的成熟与从容。
荀烟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反是端木凌朝她颔首,“初次见面,端木凌,虽然这话有些迟,但欢迎你来到启神殿。”
“多谢。”荀烟回道,“我名荀烟,是.....”
许璃踮起脚尖,从身后揽过荀烟的肩膀,“用不着这么拘谨,殊君人很好的。”
她面上笑盈盈的,可看向端木凌的眼睛却有些湿润,“殊君,欢迎回来。”
“嗯。”端木凌看着许璃,余光瞥见后方正赶过的国师等人,笑得眼角弯了起来,“是啊,侥幸活着回来。”
他的回归给众人带来喜悦,可当重逢的喜悦褪去,剩下的是无尽的后怕。
端木凌时日无多,可他本人看得很开,其余人也平常心对待,只有许璃是最不愿面对的。
然而不管许璃是否愿意,时间不会为任何人停留,日子一天天地过去,转眼又是一年。
陛下似乎觉得愧对端木凌,又或是回心转意,总之一整年都放他在山中闲适养老。
可没过多久,他悠闲的日子被一大闹皇城的女子打破。
那女子称自己从北狄边城而来,是追着端木凌来的,让端木凌出来见她。
端木凌现在鲜少出手,更是完全不使用异能,明渊担心他一个人会出事,同侯涅生跟他一起去了皇城。
那女子名叫秋慕夏,个子高,性子火,又是高鼻梁、深眼窝、肤白皙,是比较典型的北狄边城长相,还是端木凌在北狄边城惹的情债。
其实也不能算是情债,因为两人压根就没在一起。
端木凌随时会死去,不管是否有情,他自是不愿耽误旁人。
他同秋慕夏讲过自己命不久矣,也不止一次说过自己非是她的良缘。
谁料端木凌回到皇城,秋慕夏居然会执拗地从北狄边城追来。
明渊没想到事情会是如此走向,意味深长地来回扫视坐在桌子两端,对峙似的端木凌和秋慕夏。
明渊了解端木凌,他这人杀伐果断,行事果敢,能让他犹豫的事几乎不存在。
同样的,端木凌没第一时间拒绝或赶走秋慕夏已经表明了他的态度。
秋慕夏不是单方面的纠缠和单恋,端木随对她是有情的。
明渊在心底轻叹一口气,这情债早几十年也好早,怎么就来得这般晚呢。
秋慕夏闹出的动静太大,临清想不知道都难,端木凌坐下来连半个时辰都没有,宣他入宫的旨意便来了。
明渊和侯涅生同他一起去的,留不服气想跟来的秋慕夏独自在院子里等结果。
陛下没刁难端木凌,反而坦白一件事,说他是受人耳旁风蛊惑才一时糊涂让端木凌去的北狄。
这话是真是假无关紧要,端木凌只是平静应下,“过去的都过去了,陛下无需同臣道歉。”
临清大抵是真想弥补两人间的关系,不止不计较秋慕夏大闹皇城的事,还愿意为她和端木凌赐婚。
端木凌真落了情网,沉默半晌才以神司不可婚配的理由推拒。
这规矩是早年明渊要帮容憬拒绝议亲才下的,谁能想到今日还能被端木凌用上。
临清铁了心要弥补端木凌,竟是又准许端木凌辞去神司之位,回端木府养老,唯一的要求是端木氏新的神昭异能者成年后要入启神殿继承神司橙霄之号。
就这样,端木凌退一步,临清进一步,这门婚事终究是被模棱两可地允下。
为什么说模棱两可,因为端木凌要再问一次秋慕夏。
他回到院中,坐在秋慕夏对面,唤了声“慕夏”,“你考虑清楚了么?”
秋慕夏反问道:“考虑什么?”
端木凌道:“你要嫁的是个命不久矣的人,可能今日出嫁,明日便要出丧,往后余生都要被束在端木府为一人守寡。”
“我知道,你说过很多次了。”秋慕夏用嫌弃的语气回道,“从我追你那天你就这么说,说好几年了不还是好好么。”
端木凌没说话,她又道:“端木凌,你知道我这一路有多受害怕么,害怕我到了皇城你已不在人世,可你还在,老天给你寿命,给了我运气,你为何还要犹豫不决?”
她的语气恨不得要拽着端木凌的衣领同他打一架,可眼眶却是泛红的,似乎马上便要哭出来。
她低下头,嘴上不饶人地怼道:“端木凌!端木殊君!到底你是男的,还我是男的啊,你婆婆妈妈不愿意娶,那同跟陛下说说,换我来娶你呗,到时候你也不用心疼我为你守活寡,在地下担心我纳不纳......”
她顿在那里,声音没了先前的强硬,哽咽声却越发明显。
赶在眼泪真正落下前,一双手拂过她的眼角,“别哭,现在哭了,日后眼泪会不够用的。”
明渊一只脚刚踏进院子的门槛便看到秋慕夏依偎在端木凌怀中。
他将脚又缩回来,识趣地转身离开,走了几步又有些遗憾地摇了摇头。
端木凌经不起耽搁,他与秋慕夏的婚期择了最近的吉日。
秋慕夏孤身来到盛元,身后没有母家,明渊本想让她从启神殿出嫁,可想想又有些不妥。
最后,薄奚锦聿以端木凇和薄奚弦的结亲为由,请陛下允许秋慕夏从薄奚府出嫁。
他怕惹陛下猜忌,强调只是从薄奚府出嫁,不会跟薄奚氏有任何牵扯。
临清允了,赐了些珠宝给秋慕夏当嫁妆,又让薄奚锦聿认真筹备两人的婚礼。
两人成婚那天非常热闹,拓跋宇作为端木凌几十年的同僚,被陛下特许解除禁足下来一天,启神殿难得成了无人的空山。
颜溯等人去了端木府,凑个接亲的热闹,许璃等人则去了薄奚府,陪着秋慕夏准备出嫁。
两人婚嫁的规模不算盛大,是端木凌担心太过十里红妆盛极,秋慕夏日后会沉浸哀伤走不出来。
赶在傍晚婚宴开始前,薄奚锦聿匆匆来迟,身侧还有个两岁大的女娃娃。
有人打趣问:“碧虚大人啊,你来迟也就算了,怎还带个孩子来啊。”
薄奚锦聿回道:“友人家的孩子,没见过婚礼什么样,托我带过来看看。”
这话脑子机灵点的都能听出是假的,可大喜之日,启神殿全员、乃至国师都在,自是无人敢拆穿。
这女娃娃摇摇晃晃地走到一身红色婚服的端木凌面前,抬头望着他,奶声奶气道:“新婚愉快,永结同心。”
“谢谢。”端木凌知道这是刚轮回不久的熨烫,垂眼望着她,笑起来,“很高兴你能来。”
婚后,两人的生活算不上平淡,启神殿的众人动不动便会跑来端木府,连颜溯这懒鬼都来得勤快。
端木凌对此无奈一笑,秋慕夏则常常一手叉腰,语气发嫌,“你们呐,就不能多给我俩点独处的时间嘛?!”
她嘴上这么说,可每次众人过来都高兴得很,因为能从他们那拼凑出端木凌年少轻狂的模样。
颜溯聊天聊到嘴巴有些干,望向秋慕夏,玩笑道:“端木夫人,诺大的端木府连都口茶都舍不得给我喝么?”
“瞧你这话说的,等着啊。”秋慕夏站起来,离开的动作却不似往日那般火急火燎。
片刻后,颜溯吃着糕点,就着茶水,继续讲起端木凌的往事。
讲了好一阵,他见秋慕夏只是干坐着,眼睛微微眯起,调侃道:“端木夫人,平日里可不见你这般文静,怎得今日突然改性了?”
秋慕夏将手放在自己的肚子上,故作神秘道:“列缺大人,猜猜看?”
“咣当”一声,颜溯惊得摔掉茶盏,瞋目结舌道:“你......你认真的?!”
“认真的。”秋慕夏垂下眼帘,语气里喜悦和忧愁参半,“前日诊出来的,已经三个月了。”
颜溯算了下时间,三个月,那就是两人刚成婚,洞房花烛夜的时间。
这事来得突然,颜司不知道该说幸还是不幸。
说不幸吧,端木凌很快便要做父亲了。
可若说幸,他能不能听孩子叫声爹都是个问题。
这日,颜溯回启神殿,将秋慕夏有喜的消息也带了回去。
众人同样半喜半忧,明渊摇了摇头,还是知晓这情债时的那句感叹
——来得太晚了。
对于秋慕夏尚在腹中的孩子,端木凌其实是不想留的。
他不想孩子早早没了父亲,也不愿秋慕夏被彻底束在端木府。
可秋慕夏的性子倔,执意要留下这个孩子,因为这是端木凌唯一能留给她的。
如果是几十年前,身心皆是青年的端木凌必然会和秋慕夏争到底,甚至能残忍地强行给她灌碗堕胎药。
不过那样的端木凌大抵不会爱上秋慕夏,也不足以让秋慕夏为他追来盛元。
于是,只有皮相是青年的端木凌终是于心不忍,同秋慕夏妥协,留下了这个孩子。
怀胎三月的秋慕夏还不显怀,等月份大起来便不再好瞒。
临清不知道从哪听闻此事,命人送了很多养胎的东西来,还有一副延年益寿的药方。
这药对端木凌没用,临清也知道,会送过来估计是想给他来点心理上的安慰。
药方上都是些名贵之物,端木氏要找也能弄来,可端木凌觉得没必要,看了眼药方便命人作罢。
许是命里长寿,又或是得先祖庇佑,端木凌活着见到了孩子降生。
秋慕夏分娩这天,启神殿能来的都过来恭喜。
薄奚锦聿在外执行任务,不过命人送了大礼过来。
其他人送的不算奢华,可都是稀罕之物。
尤其是明渊,送的平安符上带有祂的祝福,戴在身上是真能保平安的。
端木凌跟众人相识几十载,自是不会拒绝这些好意,“你们啊,现在送得这般隆重,之后的满月礼可要没东西再送了啊。”
“不管,先送了再说。”颜溯笑道,“满月礼的事等满月礼再说。”
端木凌故作无奈地叹了声“你啊”,见侯涅生一直望向秋慕夏所在的房间,问:“想看看孩子么?”
“不用。”侯涅生回道,“只是突然有种说不上来的复杂心情,在这里站一会便好了。”
明渊知道侯涅生的情绪来自哪里,是受穷奇牵扯,哪怕【孤命】有全员在场,都没能保下来的孩子。
也是这个没出世的孩子让元朗决定提早开始弑神计划。
此后,他们的人生再无欢闹与嬉笑,只剩下谋算、杀戮、生离和死别。
时隔千年,即使没有记忆,相似的场景还是会让侯涅生有所触动。
明渊轻顺几下侯涅生的脊背,“还好么?”
侯涅生应了一声,“嗯,没事的,今日大喜。”
然而俗话说,大喜大悲。
距离满月礼还剩五日,坐在院子里认真筹划的端木凌突然吐血不止。
良久,他望着掌中的鲜血,眼底划过疑惑、震惊、遗憾、释然。
可听到脚步声,他扭头看到抱着孩子走来的秋慕夏,又不甘地苦笑起来。
他释然不了,怎么都无法释然,哑声道:“为何偏偏要在这个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