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镜醒过来的时候面对的就是钟离元铎的脸,她神色涣散了片刻猛地坐了起来。
“致远呢?....苏致远呢?叫他来见我......”
她话还没说完就看见了一身缟素坐在床尾的周佩竹,周佩竹的眼眶肿得如同核仁,嘴唇已经干得裂开。
一看宋镜醒了,她眼中再次落下泪珠,唇角翕动,“阿镜......”
宋镜在一瞬间清醒了过来,她不是在做梦,她是真的重生了,苏致远是真的死了,死在了她的怀里。
她跌坐回了床上,一抬眼泪水便顺着脸颊滑了下去,洇湿了她面前的被褥。
“我睡了多久了?”
钟离元铎扶她坐好,十分担忧地看着她道:“你发烧了,已经过去一天一夜了。”
周佩竹用袖子蹭干净脸上的泪水道:“遇到了这样大的事情,昨日不可能再走掉。”
宋镜下了床,有些茫然地找鞋子,钟离元铎急忙将鞋子放在她脚边帮她穿,她根本顾不得谁在帮她穿鞋,又看着周佩竹道:“那致远呢?”
“长公主知道后就昏了过去,她病得昏昏沉沉的,平阴郡王和宸哥哥主持丧仪,致远是小辈,但是皇帝心疼长公主,叫了三皇子和四皇子来帮忙守灵。”
宋镜张了张嘴想说话,却像是被掐住了脖子,颤抖的呼吸了几下,她脖颈上青筋都跟着突兀。
钟离元铎见她要往外走,半扶着她道:“你要去看致远吗?先把药吃了,你还在发烧。”
一旁的挽心急忙把药碗递了过来,宋镜透过漆黑的药碗看见了自己的样子,她没比周佩竹好多少。
一样的眼眶红肿,甚至披头散发,嘴唇上已经干裂出了血迹。
周佩竹哭着道:“阿镜,快把药喝了,致远说过叫你好好照顾自己的。”
宋镜眨了眨酸涩的眼,一颗泪落在了药碗里将她的脸打碎,她端起药碗像是饮酒一般一饮而尽,因为喝得太快,黑漆漆的汤滴在她的领口,使得她狼狈非常。
她放下药碗就往外走,外面天寒地冻,她还生着病,这样出去不死也得脱层皮。
钟离元铎一把用皮毛斗篷将她裹住,认真道:“我带你去见苏致远,别着急,我们一会儿就能见到他。”
宋镜没有挣扎,因为她头痛欲裂,钟离元铎的动作太大,晃得她几乎要将刚咽下去的药吐出来。
钟离元铎将她抱上了马车,周佩竹跟着上去了,在一旁小心翼翼道:“阿镜,一会儿见了长公主,她若是做出什么过激的举动,你担待些。”
宋镜有些茫然地看向她,她再次想起苏致远的话,叫她照顾好长公主,又对着周佩竹的目光殷切地点了点头。
乐阳长公主府已经挂满了白帆,门上过年的红灯笼也全部变成了白色。
刚到大门口宋镜就听见了府里喧天的丧乐声,声声催人心肝。
宋镜是自己下的马车,她没要任何人扶,疾步往里头走,府中的下人个个一身镐素,哀容满面。
宋镜还没进去灵堂,就被乐阳长公主迎面撞上。
乐阳长公主一夕间仿佛老了十岁,她带着白绫,手里拿了一把剪刀生生要往宋镜身上扎,被追上了宋宸拦腰抱住,口中轻声安抚道:“皇姑母,别这样!快把剪刀给我,我知道你伤心,可你忘了致远的遗愿了吗?”
乐阳长公主眼眶里挂着的泪再次滴了下来,她指着宋镜,声音嘶哑道:“宋镜!都是因为你!都是为了你,叫我白发人送黑发人!”
宋镜站在人群里,她慢慢走到乐阳长公主面前,乐阳长公主也许没有那么疼爱她,可是从来没有对不起过她。
她害死了乐阳长公主的儿子,也没有护住她在意的太子。
宋宸见她这样狼狈地走过来,下意识地揽着乐阳长公主后退了半步,宋镜却接过了他手中的剪刀。
那是用来做绣活的金剪刀,宋镜的手握着剪刀的尖,众人看得屏息,不知道她要做什么。
宋镜将剪刀再次递到了乐阳长公主面前,她先是握着尖,然后改成双手呈上。
“我害了致远,请姑母杀我。”
挽心和周佩竹几乎下意识往前迈了一步想挡在她面前,乐阳长公主死死盯着她。
钟离元铎在旁边看着双手紧握成拳,是他没有护着宋镜,所以才害了苏致远。
宋镜走到这一步,不是她的错,也不是这些护着她的人的错,是老天的错。
它给了她一个何其悲惨的人生。
宋镜的视线落在那剪刀上,她再次往前递了递,“请姑母杀我。”
这句话像是刺在乐阳长公主心上,她一把抓起剪刀猛地向宋镜的脖颈刺了过去。
“皇姐!”
“阿镜!”
“公主!”
宋宸已经一把拉住乐阳长公主一只胳膊,钟离元铎一只手覆在宋镜面前。
那剪刀尖停在了宋镜的脖颈前数寸,乐阳长公主泪如雨下,她看着宋镜,看着这个幼时她捧在手里的孩子,重重将剪刀贯在地上,哭得声嘶力竭。
宋镜一把抱住跪在地上的乐阳长公主,姑侄二人抱头痛哭。
乐阳长公主的拳头捶打着宋镜的肩背,她一边打一边道:“你们从小一起长大啊!我又如何叫他看着你死!阿镜!致远死了!我的儿子死了!”
宋镜没有出声,用手去擦她脸上的泪,她忍住喉间传来的腥甜与哽咽,认真道:“姑母,我会报仇的,我一定把杀我和致远的人带到你面前来将他千刀万剐,姑母,对不起,是我对不起你,等我报了仇,我给致远偿命。”
乐阳长公主哭得再次昏了过去,宋镜手脚剧颤的扶住她,她再次发烧了。
但是钟离元铎和挽心没有一个敢出言劝她去休息的,她进了灵堂,三皇子和四皇子正在守灵。
宋镜径直走到了棺木面前,明日才下葬,棺木还没有封上,苏致远安安静静地躺在里面。
他已经被换了寿衣,被好好地摆放在里头,棺木的四个角放了些金银珠宝,一旁还放了一把佩剑。
已经过去一天一夜了,他面上已经有了死相。
宋镜伸手轻轻摸了摸他的脸,寒冷入骨,像是一把针直直刺进了宋镜的心脏。
她没有什么送给苏致远的,这个弟弟是她最活泼的弟弟,也是同她说过最多话的一个,她却并没有什么能够给他的。
宋镜将一旁的宝剑微微抽出一点,拇指在上面蹭了蹭划出一道伤口。
隔着棺木,她吃力地掰开苏致远交叠在腹前的手,在他手心里点了一个点。
她不知道写什么,她把自己的血给苏致远,血肉至亲,生死不断。
她道:“我听说,人死以后灵魂会在肉身盘桓三日,致远,下辈子,你要还想遇见我,就再来找我,阿姐等着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