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宁伯府位于西大道,这西大道已近京城边缘,人流却没减少,只是比非富即贵的内城,比较龙蛇混杂了点。这一点是建宁伯老夫人张氏心里永远的痛,十几年前的那个案子,让建宁侯府降为建宁伯府,远离了那车马声喧,富贵堂皇的中心大街,来到这,泯灭于市,让她觉得异常憋屈。
她悔恨当初让儿子娶了英凡梦这个儿媳妇,什么英国公府,什么京都四美,统统都是水中月镜中花,一朝获罪,连累全家。她觉得肠子都悔青了,可也不想想当时她跟老建宁伯,腆着脸,千求万求得来的英国公的首肯。
差不多晚饭时分,此时的张氏坐在慈恩堂大堂,两边都站满了前来请安的人,几个老爷们坐着,几个妇人站着,只有这个时候,张氏的心才稍微好受点,老杨家虽然降了爵,但子嗣繁多,也算是对得起底下的老祖宗了。
左侧是二儿媳四儿媳,右侧站着大房姨娘小张氏和三儿媳,张氏挺能生的,三儿一女,大儿子二儿子和四儿子是亲生,三儿媳是庶子媳妇,一个女儿嫁到直隶。
“信儿还没下衙?”老夫人问二子杨言伟。
杨言伟有点迟疑,旁边的四子杨言修说:“大哥现在厉害了!这两年虽说还是副职,但实际上五城兵马司由他负责,听说不日就会升为正指挥使!所以,他很忙的。”
三房杨言仕一向沉默寡言,此时也没有做声,只附和着笑了笑。
张氏一张老脸像菊花一样笑开,喜滋滋说:“好极!好极啊”
皇上开始信任建宁伯府了?好现象啊!老夫人情绪高昂起来,仿佛建宁伯府又要起复了,回到建宁侯府的那个时候。
杨言信稳重成熟,是家中顶梁柱,深得张氏的喜爱。二儿在礼部,四儿在大理寺,混迹多年,皆业绩平平,仍是芝麻小官,三房因是庶子,故而没有入仕,只打理家中庶务,人情往来。
这时小张氏嘟囔的说:“娘,老爷身边的长树刚才说,今晚就不用等他了,他在冷香阁、、、”说完,脸如便秘一般难看。
大堂即时安静了下来,气氛变得有点诡异。
老夫人重重地拍了拍塌沿,破声说:“你的嘴是干什么用的?该说时候不说,要大家伙久等?开饭--”
众人闷声入席,嘴巴里的饭越嚼越有味,仿佛要咬出冷香阁三个字来。
冷香阁是建宁伯府西北角,最偏僻所在,差不多要被圈出伯府了,从中轴线走来,过小桥,一颗百年榕树后就是所在了。这老树,因其历史悠久,显得枝繁叶茂,里面的破旧小苑:冷香阁,差点没被淹没。
建宁伯杨言信大踏步走来,远远地便听到朗朗读书声,中间还夹杂着甜美温柔的声音:“不急哈,乖女,慢慢来,今天这篇‘关雎’已经念得非常好了,娘亲好高兴!”
一个暗沉的不同寻常的声音正缓慢的说:“真的、、、吗?娘亲?我真的、、、可以、、、念得好、、、吗?”
声音虽然暗哑,但却透着无比的兴奋。
“当然!娘亲肯定!你本来就不是哑巴,要不是两岁时收到惊吓、、、”温柔的声音戛然而止!透着无限压抑的声音让门外的建宁伯停下了脚步,心脏有如遭重锤,一下一下地敲在他身上。
许久,他才举起手。
“笃笃”
“谁呀?”丫头雪莲娇斥。
“是我!”
“啊!老爷,夫人,老爷来了”
此时慈恩堂内室,小张氏跪在地上,老夫人手转佛珠,脸沉如水。
“你这副鬼样子做给谁看?啊?”
“姑母!哦,娘,我、、、我就是忍不住嘛!老爷他怎么就忘不了她呢!以前还只是三天两日的看她,我也不敢说什么,可是这半年来,他经常下衙就往冷香阁跑,还在那里用饭,甚至留在那里,这、、、这不是跟娘你唱反调吗?”
“哦,还敢挑拨离间了?长进了哈?”
“不是不是!姑母,小芹不敢!只是老爷这样实在太气人了,对我们就这样冷漠,怎么都捂不热。对她就、、、她是什么货色?那就是个贱人!害得建宁伯府,害的老爷那么惨!这个贱人!怎么不去死,怎么就喜欢勾引老爷、、、”
“闭嘴!”老夫人厌恶的看了地下一眼:“看看你什么样子!还贱人贱人的,也就是你这个蠢货不知道,勾引?要是这个贱人真的勾着信儿,还有你什么事吗?”
那个英氏自从十多年前的案子后,就在建宁伯府沉寂下来,尤其面对独子的早夭,女儿的病弱后,更是对世事万念俱灰。老话说得好,哀大莫过于心死,所以,对逼她搬离主屋,居住冷癖的冷香阁毫无疑义,至于剥夺她的中馈以及建宁伯接下来的三妻四妾更是无所谓,连一点涟漪都没有。
害的姑侄两人想示威却怎么都威不起来,想出口气也还得自己憋回去。
大族世家那种真正的宠辱不惊,让她们无从下手,更让她们自惭形愧!张氏很清楚,如果不是还要照顾女儿,这个英氏会选择离开人世,毫不留恋。
小张氏听到姑母这样说,张大嘴巴说不出话。
“一直告诉你,最紧要的是要抓住男人的心,给信儿生个哥儿出来,你就是记不住这些!你看看你,就生了思姐儿,到如今还没有消息,这么重要的事情你不干,却一直在这叽叽歪歪,凭添诸多笑话,尽丢我们老张家的脸了。”
“姑母,姑母,小芹知道错了,真的知道错了!可是、、、姑母,我真的是恨不得那个贱人去死!”小张氏咬牙切齿!
老夫人气得手都有点颤抖!这个侄女有多不堪,自己当年就有多错误!
“砰”的一声,茶杯摔在了小张氏的脚边,茶叶溅了她裙子,湿答答的,她也不敢出声,只哀哀地看着老夫人。
“我告诉你,也就是嫁到建宁伯家,不然你死一百次都不止了!自己生不出哥儿来也就算了,还不让别人生,那青姨娘,都怀孕好几个月了,生生被你弄没了,那杏姨娘的孩子,我的茂哥儿、、、虽然生来体弱,可也轮不到你来糟蹋!你这个挨千刀的,活该杏姨娘要生吞了你!”
“不是我!姑母,不是我”
“还想狡辩!你做的事情我会不知道?你自己什么脑子,能做得什么好?要不是我在背后帮你擦屁股,你能有今天?怎么着?想处死英氏?然后在建宁伯府一手遮天?也不看看你自己上不上得了这个台面!”
“不不,不是的!姑母!你老人家可一定要帮我!姑母、、、”
“十五年前,你被我送到庄子里呆了半年,还记得吗?”老夫人阴森森的说。
小张氏惊恐地看着老夫人。
“在你的后院,埋着一包药渣!”老夫人一字一顿地说。
小张氏这下就不是惊恐能形容的了,如掉万丈深渊,她颤抖说:“不,我不知道”
“枉我对你处处庇护,甚至强押着信儿到你的房间。我想,就是你的亲娘也不过如此吧?你不思感恩,还胆敢谋害我杨家子嗣!那一包药下去,就没有想到辰哥儿会跟着死吗?他还在喝奶呢,他就、、、我的大孙子啊!是你!都是你!你的心竟狠毒到这个地步!”
小张氏魂飞魄散,移步上前,抱住老夫人的腿,哀求说:‘姑母!真的不是你想的那样,我当时不知道,那个贱人她竟不要乳娘,自己亲自喂奶,这什么大家闺秀啊,还亲自喂奶、、、’
这一点老夫人信,不然,早弄死小张氏了。
“懒得看你这张脸!你这是得了信儿的心还是比英氏美貌啊?啊?这么大脸?想谁死就让谁死?”
“姑母,我再也不敢了!再不敢了!”
“报应啊!报应!现在好了,堂堂伯爷连一个哥儿都没有,就一个思姐儿,和一个不会说话的欣姐儿!你现在也三十好几了,要生也估计不能了,但姑母愿意给你时间,就一年,再生不出来,我会继续给信儿纳妾,届时再敢生出谋害子嗣的事情来,我第一个饶不了你!”
这下轮到老夫人咬牙切齿了。
小张氏表示前程灰暗,生不出来还不是老爷几乎不到她房间吗?纵使来了,也只是纯睡觉,无论她费怎样的心机都没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