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沛然刚在办公处忙完手上的事情,热出了一身汗,准备去偏殿换件衣服,刚脱了上衣,想起窗户没关,就乍然和一双眼睛四目相对。
纪沛然瞪大眼睛,捂住衣服紧靠胸口:“你...你在这里干什么?!”
顾秋白也有点懵,解释道:“是我,你小厮说你在西边的房间,但是我走错方向了。”
一阵沉默,顾秋白:“差点忘了,我有要事找你。”
纪沛然也算是见识过各种怪人了,也是很沉着冷静:“好。”
一阵沉默,两人都没有动。
纪沛然:“不如你先?...”
毕竟他捂着胸口和女子对视,实在是不雅。
顾秋白才反应过来,笑眯眯说到:“院长虽然一把年纪了,但身材还是保持的不错。”
纪沛然深表认可:“自然,我每日都有锻炼。”
“骨肉匀称,是画人体的好材料。”
“若有机会,自然给你一试,我也还没见过你画形体如何。”
“一言为定。”
...
好有病,好顺其自然。在这个人人都论纲理伦常的时代,竟然有这样不拘小节的美术生,顾秋白对画院又多了几分亲切。
待纪沛然换好衣服出来,再看见顾秋白也没有一点不自在:“什么事找我?”
顾秋白:“我听说月底有考核大会,我想办个展览,广邀民众,以便扬名,吸引一些有才的学生。到时候,各作品之间还可以让参观者投票,决出胜者。”
纪沛然听完很是赞同:“那便是比赛了?倒是很不错的主意,我喜欢,明日我就向皇上禀报。”
顾秋白:“就这样?”
纪沛然:“就这样。”
顾秋白的言下之意是,你们上折子都这么随意吗?一句话就能上报了?连具体计划都没有,领导能批?
顾秋白:“要不要更详细的一些执行方案...”
纪沛然摆手:“不必了,具体布置你到时来与我商量,至于有潜力的生源,有我在,也不必担心。”
顾秋白:“那如果皇上不同意呢?”
纪沛然很理直气壮:“那就偷偷做啊,做小一点, 别大张旗鼓惹人弹劾就是了。”
顾秋白大受震撼,纪沛然能活到现在,的确是有点不怕死的本事在身上。
都交给她做,顾秋白自然也不能打白工:“给我加俸禄。”
纪沛然这时候又清醒了,不像刚刚那喝了假酒的样子:“那不行,俸禄不是我定的,你若是办成了,我会向皇上禀明,给你奖赏的。”
顾秋白很冷酷:“没到手的东西都不算,那我不干。”
纪沛然又瞅她一眼,都是人精,自然看出来顾秋白另有想法了。
纪沛然:“你有什么想要的。”
顾秋白双手抱胸:“考核变为各院考核,不做个人考核。”
纪沛然眨眨眼。
几天后,要办考核大会的消息很快就传遍了画院,并且由新晋画师的考核变为了不同院之间的比拼,据说还有外人进画院参观,投票选举,这下子,更是关乎各院声誉,引得各院摩拳擦掌了。
既然说好要帮雕塑院拿第一,指望自己真的一个月精通木雕是不可能了,只能另出奇招。
雕塑院再不行,也有戴逵在,只要能说服戴逵雕出《万里行舟》的周边,到时候展览,还不得迷死他们。况且普通的木雕,本就不受民众喜爱,若是没有新意,更难得个名次。
至于说服戴逵,《万里行舟》在手,顾秋白也有些把握。就算戴逵不喜欢,雕塑院也有其他人嘛。
雕塑院中。
戴逵这几日在研究顾秋白《万里行舟》的手稿,自从那日顾秋白拿出了漫画,戴逵就对顾秋白的独特画风很感兴趣,毕竟学雕塑也是由画开始的,戴逵自然也是丹青大师。
更何况,顾秋白绞尽脑汁,把都快忘光的理论基础从脑海里翻了出来,什么素描,透视,明暗,色彩,水粉...通通以系统性的方式和戴逵探讨。
险些引得戴逵都要视她为知己了。
直到今天顾秋白向他提起画院大比一事:“我刚来不久,现在这比拼又变成了各院之间,我岂不是帮不上什么忙。”
戴逵:“若是各院都要出作品,自然是轮不到你上场,你便打打下手,先跟着其他人学习吧。”
顾秋白:“只是我觉得,我不能不仅绵薄之力,这次既然是大比,各院肯定也是认真准备着,我可以提供想法和画稿,至少不能让我们在创意想法上输了。”
戴逵其实不是很在意这种名次,按照他的一贯做法,肯定是搞一堆佛像交上去,他刚想阻止:“那也不必...”
顾秋白把门打开,雕塑院为数不多的十几个人都进来了,围着戴逵。
戴逵都愣住了,这是整的哪一出。
上次引路的那画师先开口:“部首,此事前两日秋白就告知我们了,您怕我们劳累,还想瞒着我们自己完成,实在让人心痛啊!”
另一画师也说:“我们已经知道您这两日都在研究这画稿,我们也会帮忙的!”
“是啊,顾姑娘说您愁的头发都白了,您怎么能自己一人扛呢,这是全院的事情!”
“秋白精通丹青一事,她也说她会帮忙把画稿完善的。”
“《万里行舟》的确很是精彩,我早已追了半月有余,听说存墨来了我们院,我都惊喜的不行呢!”
“巧了,我也是!”
...
众人七嘴八舌,把戴逵都绕晕了,他大概是听明白了,其他人以为他研究这画稿是为了画院大比一事,产生了误会。
看着在人群外的顾秋白,戴逵头大,只是他不善言辞,也不愿解释太多:“事情不是你们想的那样,但是若你们都喜欢秋白的画,便让她先出了原稿,再决定是否要用。”
两天后,纪沛然溜达到雕塑院附近,却听见向来安静的雕塑院人声鼎沸。
他顺着人声进门,戴逵的屋子内竟是聚集了不少画师,雕塑院本身人就不多,不过十余人。平时也是闷头各做各的,眼下竟是都围在一处了。
屋内还在热火朝天的讨论。
“我要选的话,自然是小霸王唐昱,灵动活泼,颇有可塑。”
“那我便要法家曾老,仿仙人形态,更有把握。”
“岑远舟我更有兴趣,只是已经被部首选去了”
\"你那点技法如何比得部首”
...
还是顾秋白看见了围观的纪沛然,站起来打了声招呼:“院长好。”
桌上乱糟糟的,散落着顾秋白的原稿图,还有人物透视图,甚至还有黄金分割的解析图。
纪沛然看了一眼:“看来你们是在准备考核一事,准备做些什么?”
顾秋白介绍:“我们要做《万里行舟》的人物木雕,除了人的形体以外,还要加入其他的道具,嵌合在一起,完成一副有场景的完整的雕像,一共有5组,每两人负责一组。现在是正在选图了。”
只是戴逵在旁边,一声不吭,只是专注做自己的事情,纪沛然也不敢打扰,便自己退下了。
纪沛然倒是没想到,戴逵还会有愿意尝试新东西的时候,戴逵已经浸淫佛像雕刻多年,不喜雕刻其他物件,竟然能被顾秋白的画说服,她也算厉害了。
其实顾秋白也费了好大一番功夫,但戴逵就是油盐不进。
当时看了顾秋白的设想,戴逵道:“若是人物太过鲜艳立体,便过于俗气,所以人物雕刻,最好以朦胧淡雅为美。”
顾秋白:“神仙佛像做的宏大鲜艳,现世的人像倒都成衬托了,这是何理?”
戴逵看她一眼:“人自然不能与神相比。”
顾秋白:“万事开头难,您也没做过我说的雕像,就算尝试一番也无妨,还是说您水平不够,雕不出来?”
她也没想到,之前费了那么多口舌,没想到戴逵最吃的居然是激将法。
戴逵动了怒气:“这有何难?”
顾秋白:“那您便试试,雕的出来才叫好呢。”
戴逵:“哼。”
这便有了今天这一幕,戴逵看着稳重冷淡,实则也是个老小孩。虽然过程曲折,好在是说服了戴逵做这木雕,顾秋白也算了结了一桩心事。
搞定了戴逵,顾秋白才有空到画院其他地方逛逛。
齐啸墨在的宫廷画院离雕塑院有些距离,她准备慢慢走过去,看看齐啸墨,顺便打探打探消息,看看他们组画的什么。
正巧路过壁画院,和雕塑院一样,壁画院也不太受人待见,被认为是“工匠”,所以两个安排在一起,也算是画院的冷宫了。
壁画院倒是安静,他们经常需要用到石板,总有马车过来运送,但今日没有,院门紧闭。顾秋白趴在门口,想听听能不能听到里面有说话的声音,把耳朵贴在门上,却看见一人站在墙边发呆。
她眯起眼睛,仔细一看,竟然是有过两面之缘的社恐小哥。
叫...叫沈什么来着,她都想不起来了。
她主动打招呼:“你好。”
沈灿:“有什么事?”
顾秋白也不知道怎么的,可能是有点懵,就直接脱口而出:“你们院在准备什么作品?”
说完就后悔了,这目的也太明显了,谁会理啊。
没想到沈灿倒是诚实:“没定,在选人。”
既然人家不在意,顾秋白也放松了很多,就这么与他攀谈起来。
顾秋白:“为什么选人?”
沈灿漫不经心:“忙,人手不够,只能派一人。”
顾秋白好奇:“怎么选啊?”
沈灿依旧不看顾秋白:“和入院考核一样。”
顾秋白:“那你画了什么?”
沈灿低头:“没画。”
顾秋白突然福至心灵:“没灵感?”
沈灿:“嗯。”
顾秋白:“什么题目?”
沈灿:“神佛道。”
就知道,像雕刻和壁画这种不受宠的确不冤枉。在这个时代,除了水墨丹青以外,其他的很多其他画种都与宗教,丧葬等联系在一起,寓意特殊,所用场合不多,也不那么贴近日常生活。
夏日的风又大又凉爽,吹到脸上,配合树影沙沙,人就昏昏欲睡,顾秋白没说话,享受这一刻。沈灿也没说话,两人就这么站着,各想各的事。
等到风停了,顾秋白突然转过来跟沈灿说:“神佛道也可以不是宗教神吧,花神也是神啊。”
沈灿看她,眼睛动了一下。
顾秋白:“我之前去过花神巡游,很美,人间的烟火,人间的美好,这种福气喜悦的神不也挺好?”
看沈灿没说话,顾秋白伸了个懒腰:“我也是随口一说,不必介意,我走了。”
顾秋白又像来时慢慢走远了,留下沈灿看着她的背影在原地沉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