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走了一段路,就是齐啸墨所在的宫廷画院了。
难怪是众人挤破脑袋想来的地方,从外部看就与其他画院有明显的差别。不仅面积更广,门更大,甚至连门上的漆都是新刷的。匾额上的“宫廷画院”,镶着镀金边,擦得亮堂堂的。
顾秋白叩响院门。
门从里面被打开,一持扇男子开门,看他的脸似曾相识,应当是今年新入院的画师之一。
这持扇人上下打量一番顾秋白:“何事?”
顾秋白道:“请问齐啸墨可在?”
持扇人嗤笑一声:“大概是又在房里画他那新派画了。”
这男子挡在门前,也不让开。他身形略高于顾秋白,此时更是居高临下看人:“你自己进来找罢。”
语气不善,看来齐啸墨虽然是个孩子,也树敌不少啊。
顾秋白耐心道:“那麻烦你让让。”
持扇人面露嘲笑:“圣人说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你是女子,他是小人,你们倒真是一丘之貉,就凭你们也能进画院,也不知道使了些什么手段。”
既是歧视,又是找茬,顾秋白也不恼,上下扫了他一眼,颇为诚实的说:“古人说面由心生,你长得丑,难怪说的话也这么难堪。考核名次还比不上一个孩子,气死了吧?”
这男子眼睛马上就瞪起来了:“你个贱...”
顾秋白不想再听他说一个字:“拿个扇子就以为自己是唐伯虎了,东施效颦。”
这句话深深刺痛了一个装逼人的心,他收起扇子,就想把院门关上:“凭你这低贱女子也想进我们宫廷画院...”
顾秋白手都没动,抬起腿就是一脚,踹的他连退后好几步。
这下轮到顾秋白居高临下看他了:“闭嘴。”
这男子直起身就想对顾秋白动手,顾秋白又是一脚,直接踹到他的命根子。
“啊!”男子捂住下方痛呼。
画师大多孱弱,很少学些拳脚功夫,顾秋白这有练过的,一脚他都反应不过来。
顾秋白懒得废话:“让你闭嘴,还想再来一下?”
“你知道我是?!...”
顾秋白又一抬脚起势,他就不敢说话了,连忙后撤。
“顾姑娘!”
循声看去,齐啸墨正抱着几卷画纸瞪大眼睛看着她。
顾秋白若无其事的收回脚,微笑:“嗨,好久不见了。”
齐啸墨赶紧一路小跑过来,这男子正想说话,没想到齐啸墨满脸开心,对着顾秋白露出笑脸:“好久不见,你特意来找我的吗?”
顾秋白顺手薅了一把齐啸墨的头,头发软软,小正太真可爱:“对啊,我来看看你在这里有没有受人欺负。”
看着眼前其乐融融的一幕,这男子几欲吐血:“你们太过分了!”
两人同时转头看他。
齐啸墨冷不丁的问了一句:“你没事吧。”
不知为何,看见齐啸墨的脸,这男子突然就偃旗息鼓了,憋了半天来了一句:“没...事,我先走了。”
看着男子弓着背远去的背影,顾秋白低头看眼前穿着板正,脸上却还有婴儿肥的小豆丁。
顾秋白:“你不问我为什么踹他?”
齐啸墨摇头:“他是男子,你是女子,我相信你不会无故伤害他,必定是他说了什么或做了什么。”
啊,好贴心的小豆丁,顾秋白又狠狠摸了摸他的头:“你在这里还好吗,有人欺负你就告诉我。”
齐啸墨很是乖巧,仰头看她:“没有,他们不敢。”
顾秋白也没有追问,不管是穿衣,性格,谈吐,都能轻易看出齐啸墨不是普通人。
齐啸墨倒是先提起她想问的事情:“我要去准备考核作品了,恐怕没太多时间和你叙旧。”
顾秋白:“你准备画些什么?”
齐啸墨想了想,都是画院的同僚,进来参观也没什么不对:“你跟我来画室吧,我带你去看。”
顾秋白从善如流的跟着齐啸墨去了宫廷画的画室。路上齐啸墨说起考核一事,也是从院里画师中选出最佳的作品上交,加上宫廷画院本就是画院人才最多的地方,竞争很是激烈。
到了地方她才知道,为什么那个持扇男子会嫉恨齐啸墨,大家一同入院,但齐啸墨竟然有一间单独的画室,单看其中的笔墨纸砚,也都是市面上买都不买到的珍品。
齐啸墨在长桌上展开一副画:“这是我在画的。”
顾秋白细细看来,她也是第一次见到齐啸墨的画,不过八九岁的年纪,笔法却如此纯熟,画纸上是一副比较常规的猛虎下山图,但整体来看,整体都是有精心设计过的,层层叠叠,毛发深浅不一,身形是一只有点胖胖的老虎,威严中还带点可爱,大概是没见过真的,还保留了自己的想象空间。
顾秋白承认自己的天赋不如齐啸墨,她心下也蛮震惊的,这小孩哥不会是带了系统吧。
齐啸墨倒是小心翼翼:“我家长辈从小教我的就是新派画法,喜欢写实而非写意,你不会介意吧?”
顾秋白:“说起来,我也算新派,以后我们就是一伙的了。”
齐啸墨很高兴:“那太好了!”
说着又苦涩起来:“我没想到宫廷画院中没有新派画师,同僚交谈时都避开我,所以我只能自己画,也没有人可以交流。”
顾秋白:“没事,你若是得了空,来找我便是,我就在雕塑院。”
齐啸墨:“你在雕塑院可还好,我听说戴部首为人冷淡,今年去的画师走了好几个。”
顾秋白:“走的人自然不是因为部首之故,他人不错。”
齐啸墨点头:“你有在准备考核作品吗?”
顾秋白:“当然,我们绝对技惊四座。想知道是什么吗?”
齐啸墨乖巧点头。
顾秋白笑了:“既然你给我看了你的,我也不能藏私,明天我给你带来。”
看时间差不多了,顾秋白也不想打扰齐啸墨,就起身告辞了。
回到雕塑院,和雕塑院的同僚先讨论一下二维变三维的具体执行方案,整个木雕所需要的场景,应该用到的颜色。戴逵虽然当时是被激将法了,但真做起来,对待作品却是极为认真的,参与了不少画稿的设计,目前定下的有五组木雕像,戴逵一个一个改过图纸,亲自挑选木材,每天盯着其他画师,不断抠细节,整的雕塑院都快魔怔了。
依照戴逵的想法,就算是做漫画人物的雕刻,也要加入神佛道元素进去,他执着的要在场景或服饰上加入宗教纹饰,增加难度。甚至亲手设计了服装,比如岑远舟和曾老论道的场景,他就给曾老独独设计了服饰,既像道袍又似官服,总之怎么仙风道骨怎么来。
顾秋白也不干涉戴逵的创作,戴逵创造力惊人,连服装设计都突然会了,以后什么手办搞不定?
只是苦了其他画师,要和戴逵做成一系列的雕塑,难度很大,工艺还复杂。戴逵以前是懒得多看他们一眼,现在是每天追在他们屁股后面催着改,导致雕塑院上下都很怀念那个冷淡的戴逵。
顾秋白也不能袖手旁观,漆彩调色,细节修改,顾秋白都尽量参与,和众人打成一片。
第二天,顾秋白就给齐啸墨送去了《万里行舟》的两本单行卷,只是齐啸墨不知道去哪了,她放在齐啸墨桌上,就转身走了。
路过壁画院的时候,顾秋白下意识的看了一眼昨天和社恐小哥相遇的地方,在墙上乍然看见了一副小小的唐卡像(藏族绘画)。
她走过去,刚刚离得远没有看清,以为这颜色便是唐卡了。结果细看起来,竟然是缀花的飞天仙女,虽然小小一个,却正是唐卡的手法。正如昨天她与他交谈的一样,没想到这么快就实现出来了。
下面还写着小字:多谢。
壁画院有飞天花神,宫廷画院有新派的猛虎下山,雕塑院有原创人像...光是已知的,就已经感觉很精彩了,是时候规划规划展览的具体内容了。
既然是展览,所有作品便都需要文字说明,画师的创作历程,创作手法,都可以文字体现,增加观众的理解,最好还能找些书生来写点诗文,比较契合古代的文化氛围。
想让人印象深刻,还可以加些有趣的指示物,比如什么人形立牌标注方向,或者是仿照打卡性质的印章,让人去收集打卡,留点纪念意义。
另外比较重要的环节就是投票,每个院都搞个独具特色的投票物...
这么想来,要办好,花费还不少。顾秋白就径直去找纪沛然了。
“没钱。”
纪沛然刚一听完,这两个字就从嘴里飞出来了。
顾秋白:“没钱?没钱你还答应办展览?”
纪沛然无辜:“没办法,皇上太忙了,现在还没批我的折子。”
顾秋白:“那你想办法。”
纪沛然:“真没钱,现在所有的钱都投入学堂了。不过你放心,我有一幅画已经在谈价钱了,本来皇上想要,但我拖着没给,先卖了,解当务之急。”
好好好,随便一犯就是死罪。
“什么时候能谈好?”
纪沛然算了一下:“大概二十日后。”
“二十日...展览都要结束了。”顾秋白揉揉眉心,实在是没想到纪沛然没钱。
可是这机会难得,顾秋白不想错过,不是为了纪沛然,而是为了春在堂和她自己,她还是觉得做一回资本家:“卖门票吧。”
纪沛然:“什么?”
顾秋白:“把这次展览当成是画院创收吧,买门票才能进,但不能太贵;就让他们把这次展览当成是互动游戏,增加一些环节和趣味性,寓教于乐。”
纪沛然点头,露出欣赏的眼神:“你真是我们画院的吉祥物啊。”
顾秋白:“我要卿卿来帮我,你这次卖画的钱,之后都用作雇佣卿卿的费用,至于展览,我保证回本。”
纪沛然也是见过宋卿卿的,自然知道她说的是谁,赶紧应下。
顾秋白又成功的给自己揽了活,一天不得休息。
回去和宋卿卿说了这件事,宋卿卿自然是愿意帮忙,这段时间停业整顿,她也闲下来了,把春在堂又找工匠扩建了一番,她整日也是盯着进度而已。
两人一商量,整个展厅的设计由宋卿卿来,从之前文徽书肆就能看出宋卿卿在这方面的才华。另外再定制一些可供互动的小周边,等顾秋白去画院收集到了各方作品再看。
既然每个作品都要打分,那就必须要有个激动人心的唱票环节了,这个保留节目放在最后,留住观众,效果更佳。
听说顾秋白成功的让雕塑院部首给《万里行舟》做周边木雕,宋姐大手一挥就决定拿出一些《万里行舟》精装彩印版做彩头,给在场投票的所有人抽奖用。有一份幸运值加成,这谁不迷糊啊。
说起来,报纸还在停业整顿,不能做宣传之效,实在可惜。但不能发报纸,还不能发漫画了吗?顾秋白一狠心,决定加紧画完第三卷,赶在展览之前,出版第三本单行本。
又过了几日。
远在金陵的齐老,突然收到了小孙子的加急来信。
前段时间才来过信,说自己已经顺利考入画院,怎么今天又有信了?
信纸足足好几张,他展开一看,孙子先是关心他的身体,照常问候了一下家中父母,说了一下自己在画院的所见所闻。接着话锋一转,突然说到自己近日认识了一个新派画师,想象宏伟瑰丽,令人汗颜,接着开始说起“漫画”,好几页信纸,除了第一页还正常,其余全在夸奖这名为《万里行舟》的漫画,可见其兴奋。
随信附带了这所谓《万里行舟》的漫画,孙子还强调,这画师是自己的好友,未来若是有机会,祖父必要和这画师见一见。
抱着好奇,齐老打开了《万里行舟》的漫画,这一看,便从日上三竿看到黄昏时分,甚至在不少画面上都写上了批注,除了人物形态之妙,更能从其中看出此人对画面的精准把控力,这么多画面重叠在一起,竟是没有一个多余的。
齐老连连摇头,看来,新的时代终究不是从他这个老头子这里引领的。但有这样的画师在,新派何愁不兴。
他左右翻看这所谓“漫画”,招了小厮来,让他们买一些来,送去金陵他的好友手上。
齐老在全国的影响力都是极大的,可以说是泰斗人物,他动一动,马上就有人听到了风声。《万里行舟》就在这样的情况下,进入了金陵的各大书肆。
两本单行本,在金陵卖到断货,彩印的更是供不应求,毕竟金陵自古便是富庶之地,不差这点钱。
且金陵依山傍水,人也天性浪漫,出了不少才子。金陵人比起长安人还更喜欢这种带有幻想色彩的作品,虽然不是情爱故事,但读书一事自古以来就受人关注,更重要的是画风新奇,还有齐老钟意。
有甚至有不少人加价求后续的单行卷。金陵的读书人更是为其写了不少诗文,散在酒楼里,连卖唱的歌女都对其略有耳闻。
岑远舟的名字,在金陵突然就变得炙手可热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