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叔……”
叶知让没放手,还把脸又往他怀里埋了埋,隐忍的哭出了声。
裴景淮有些躁了,他向后退了半步,靠着墙,倒是也没推开她,只安安静静的望着楼梯转角处,贴着的安全通道的绿色标识,看着标识上的绿色小人根据箭头的指引,在朝前奔跑。
似是只需要再多一秒,两秒……他就能逃离这份压抑……
但可惜,这只是一张人们提前预设的,在关键时候能起到指引的图。
上面的小绿人步子迈得再大,也逃不走。
他和叶知让也是这样,一个走不出责任给他规划的四方天地,一个解不开回忆带来的阴影枷锁。
他们站在安全通道的指引前,却始终迈不了步子,逃离阴郁的天,逃离即将到来的……一切的一切。
裴景淮抽完了夹在指间的烟,叶知让的哭声也变成了抽噎。
他抬手顺了顺她的马尾:“哭够了?”
叶知让抬头看他,又抱紧了他些:“小叔,别怕,你还有我。”
裴景淮:“你有什么用?不哭,我都烧高香了。”
他拍了拍她的后背:“我这身衣服是今天上午新送来的,穿了没几个小时,又被你哭上了眼泪,叶知让,你知不知道我的衣服很贵?这都是钱,得赔。”
叶知让低头,伸手小心翼翼地摸了下沾上了眼泪的衣襟,小声问:“很贵吗?那我肯定赔不起。”
就当裴景淮以为小孩被他这么一吓,怎么着也该乖乖放手了,可谁知下一秒,叶知让不仅又开始掉眼泪,还又一次抱住了他,像是破罐子破摔,反正已经弄脏了他的衣服,那再脏点儿,也无所谓了。
裴景淮叹了口气,算了,由她吧,抱一下就抱一下,特殊情况,能理解,不算出格。
等叶知让收拾好了心情,裴景淮领着她回到病房时,裴老爷子刚迷迷糊糊地睡着,嘴里还在碎碎念着梦呓,管家偶尔凑近仔细听两句,都不由起一身鸡皮疙瘩。
因为裴老爷子念着的都是已经故去的人。
但在他的眼中口中,这些人此刻都站在病房里,像裴景淮他们一样,不同的是,裴景淮他们是在等着送他,他口中的故人,是在等着接他。
叶知让紧握着裴景淮的手站在他身旁,听他和周木他们交代着之后几天的事,窗外雷声炸响,叶知让转头看向躺在病床上,不安稳睡着的裴爷爷。
她突然想起了之前看过的《镰仓物语》里的一句话“列车通往的黄泉站,月台上站满了来迎人的已故者,这哪里是悲剧,这是团圆”。
裴景淮看了她一眼,把她朝周木推了推:“帮个忙,把小孩给我送回家。”
叶知让回神抬头看他:“我不要,我要跟着小叔。”
“你明天不上学?”
“上,我可以直接从医院走,小叔,你别赶我。”
周木掏出手机看了眼时间:“行了,老爷子这种情况,说没就没了,你赶她走了,半夜真出事儿了,她不得后悔死?你就让她在这儿待着吧,正好也能和你做个伴儿,省的一会儿,你又胡思乱想。”
他收起手机,大咧咧的坐在了沙发上:“许如晔一会儿就到,你家人少,哥们这几天陪你,给你壮壮胆。”
“用不着。”
周木笑笑:“你快行了吧,你看看你家老爷子,一会儿清醒了交代事儿呢,说不了两句,又开始叫你大哥的名字,你大哥真够忙的,一会儿看窗外,一会儿削苹果,听得我都瘆得慌。”
他压低了些声音,用手机指了指坐在床边发呆的管家:“还有你家那位陈叔,我瞧着他都快神经衰弱了,唉声叹气的,你再和他多待两天,我怕你也傻了。”
裴景淮攥了攥被叶知让握着的手,叶知让抬头看他,又朝他靠了靠,笨拙的用自己的方式,试图给小叔一些安慰。
有时候,拥抱和靠近看似无用,但实则是最直观可以传递关心和温暖的举动,她感受过,所以也想给他。
晚上,周木打电话让人送来了一桌菜,可几个人围在桌前,听着裴老爷子痛苦虚弱的叹气声,谁都没有动筷。
管家坐在裴景淮对面,躬身把脸埋进了掌心,裴景淮看着他,半晌道:“陈叔,这段时间辛苦你了,等这件事了了,你休个长假吧,带上家人,想去哪儿?我帮你安排。”
管家抬头看他,揉了把脸:“是得歇一歇,但得等我处理完老爷的身后事,再考虑。”
裴景淮嗯了一声,伸手从桌上拿起水瓶,拧开喝了一口,对叶知让道:“吃饭。”
叶知让摇摇头:“我吃不下。”
周木用公筷夹了一块鱼腹放进她碗里:“多吃点儿才能长高。”
叶知让拿起筷子,没什么胃口的扒拉了几下,送了一小块鱼肉放进嘴里。
沉默的吃完了一顿饭,叶知让帮着周木和许如晔收拾了餐桌,扔完垃圾,她有些不敢待在病房里。
走廊上灯光昏暗,叶知让靠墙坐在长椅上,拿着手机,回着常念发来的消息,几句话还没发完,裴景淮推门出来,坐在了她身旁,递了瓶温热的牛奶给她:“一会儿我把外间休息室的沙发收拾收拾,你去睡一觉。”
“那小叔呢?”叶知让接过牛奶,转头看他。
裴景淮瞧着她渐渐熄灭的手机屏幕:“明天早上我给你请假。”
叶知让攥了攥手机,低着头:“小叔。”
“说。”
“我就想叫叫你。”
裴景淮沉吟了半晌,嗤笑了一声,没说话。
“小叔如果累了,可以靠着我……因为……因为……我们是家人。”她偷瞄了裴景淮一眼,正好撞上了他的眸光,叶知让躲闪开,又把脸埋低了些:“你答应过的,要和我做家人。”
“嗯。”
她朝裴景淮挪了挪,和他撞上了胳膊,裴景淮没躲,抬手揉了把她的脑袋。
叶知让顺势靠在了他肩上,拧开瓶盖,小口喝着牛奶。
……
裴老爷子是在半夜走的。
走的时候,夜正深,管家疲惫的坐在一旁打着盹儿,裴景淮同周木和许如晔坐在走廊的长椅上说着话,直到听见管家慌乱的脚步声,和叶知让的哭声,他们才意识到发生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