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弘举匆匆返回大营,见营房空无一人。
“糟了,他们上前线去了?”第一个反应出现在他脑海。
他收拾自己的装备,提了把刀,直奔城南。
一路上,见到有辫子盘头的地方团练,有戴斗笠凉帽的绿营兵。号衣混杂,队伍不整。有的队伍朝着战场方向快速行进。有的在路边休整待命。行进的跑得匆忙,后脚往往踩着前脚;待命的东倒西歪,半倚着墙根。有的褂子都没扣好,一边穿一边走;有的夹着烟枪,哈欠连天。
陆弘举他们是新兵营,既无字号,也无旗帜,到处打听无人知道同学们的去处。只听人说鲍提督带了一大批绿营兵,扛着一面白旗,上写“太上老君急急如律令”。陆弘举一边小跑,一边苦笑:“看来鲍起豹打仗,运气的成分还是多点。遇到这样的将领,大家都要累死了。”
远处枪炮声渐渐迫近,可陆弘举还是没找到同学的踪影。
前方就是长沙的城墙了。远眺过去,城墙上旌旗招展,红、蓝、黑、绿各色旗帜都有。
what?竟然真有白旗。难道现在的白旗不是投降的意思?
那白旗正好插在城墙东边缺口的位置,格外显眼,旗上书写几个大红字“太上老君急急如律令”。这鲍起豹也太二了吧,内容和战场气氛完全不和谐呀。哪怕写上“精忠报国”也比这个强吧。
再看旗帜的所在,一定是先前那阵巨大的声响造成的。陆弘举知道,太平军惯用地道攻城,肯定是城墙被炸药炸开了。这会儿,战场的重心已经从争夺城墙变成了血战缺口。
看来自己要加入这场血与火的洗礼了。
隆隆的炮声越来越近,他的脚步忽有些犹豫。城楼上的厮杀声和惨叫声依稀可闻,同学们中枪倒下的画面不断闯入脑海。他的脚步越是犹豫,那画面越是清晰。一种对未知的恐惧让他开始心慌。
他长吁一口气,压住紧张得“呯呯”直跳的心,手心在冒汗,腿有点哆嗦而无力。
他心里明白,这是一个从未见过阵仗的新兵正常的反应。
从小到大,没见过大出血,没看过死人。虽然骨子里有种尚武的精神,但受到的教育除了才艺就是考试。
现在,他将面临一场生与死的考验。是活着回到那座神秘的山上等待命运的机缘。还是血染城墙,长眠在这个不属于自己的时代。就看今天了。
管不了这么多了,就是死也先冲上去把同学们救下来再说,反正自己也没家,把活的希望留给他们吧。
咬咬牙,压住内心的恐惧,他冲了上去......
太平军以林凤祥、罗大纲为左翼,李开芳、曾水源为右翼,石达开为中路,萧朝贵在妙高峰大营,手持令旗总摄全军。数路齐发,向长沙城南的缺口猛攻过去。只要把控住这个位置,太平军就会源源不断地涌进。那时,长沙将是他们从起义以来得到的第一座富有的大都市。今后前进的道路上,无论是补给还是招兵,都会有满血开挂的效果。
漫山遍野的太平军以每个旅为方阵,一旅五百多人,旅下设卒,卒下设两,两下设伍。他们先是踩着阵型一步步往前。远处双方发来的炮火时时在阵前开花,偶尔会炸倒一片。
太平军将士面无表情地踩着战友的尸体,喊着口号往前行进。炮火的烟雾弥漫整个战场,黑压压好似阴云密布,昏惨惨如有鬼哭狼嚎。
最前面是一排长枪兵,手持土枪、鸟铳等杂乱不等。他们边走边把弹药装在枪管里填实,然后一齐朝城墙缺口发射。密集的射击,使不少清军中弹。
城墙这边也有清军的鸟铳和抬枪,还击较慢,因为是守城方,没有阵型限制,所以城上、城下各处自由射击。命中率虽不高,但太平军那边也不时有人倒下。
几路太平军同时向前推进,快接近城墙时,队形展开。除少部分架着梯子发动登城进攻,大部分主攻方向就是两个城墙缺口。
无数穿着“圣兵”号衣、裹着红头巾的太平军战士呐喊着“消灭清妖!”,从四面八方冲过来,给城墙缺口增加了视觉和心理上的压制。
鲍起豹让人扛着他那招眼的大白旗,站在东边一堆城墙砖的高处,向敌人表示出绝不投降的意志。
奔腾的人海向城墙涌来。
第一拨接触就是人潮汹涌的对撞。被推倒的没等爬起来就被踩成了烂泥。勉强站稳脚根的互相用大刀、短刃朝敌人乱砍乱戳。毫无理智的杀戮下,唯一清醒的认知就是双方的号衣。
太平军和清军完全绞在了一起,进行着残忍的肉搏战。刀砍卷了,用城墙砖砸;矛扎断了,当棍子猛抽。有人抽出短刃,抱着对方拼命地捅。有人死死掐住敌人,不让敌人喘半口气。
血染红了所有人的衣服,染红了所有人的脸。
拿着火枪的太平军,和城头端着抬枪的清军对射。不时有人中弹倒下。
从妙高峰、鳌山庙等处,飞来一发发炮弹,落在城墙附近。火光迸溅、血肉横飞。或有子弹崩掉了半个脸,或有炮弹炸掉了一只手。断肢残体,遍布战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