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到这儿，宋晏清特意停顿了片刻。
她似乎陷入了某种回忆。
又似乎只是好心给宋晏宁留一口喘息的时间。
“爸早就忌惮宋明恩的权势。尽管何婉仪的母家已经不似往日那般鼎盛，但终究还是宋明恩背后的一块强大助力。”
“他娶了我母亲后，何家对他的不满愈盛，于是便一心一意支持起了自己的外孙，不肯再出手帮扶他的事业。”
“除此之外，宋明恩又给自己找了一门极佳的亲事。亲家的锦上添花更是让他就整夜整夜的睡不着觉，每天都在不停地和我母亲诉苦，和我诉苦。”
“他怕宋明恩和何家联手对付他，更怕自己养大的儿子不受控制，把他从宋家的公司里赶下台去。”
“于是他口口声声对我们说——其实他心里最喜欢的孩子是我。这些年来也一直在考虑将我作为接班人去培养，等以后继承他全部的家业。”
“那时候我母亲问他——那你为什么不肯多分点业务给晏清呢？为什么还要把大部分的重要业务交给宋明恩去处理，壮大他的势力？”
“你猜猜看，他是怎么回答我们的？”
“他竟然说——是宋明恩不允许我掌权。他势单力薄，不敢和宋明恩还有何婉仪的母家对抗，所以才会百般委曲求全，让我们也跟着一起受委屈。”
“于是在他的多次提点下，我和我母亲傻傻信了他的鬼话，和他站在了一起，把宋明恩当成了我们共同的敌人。”
说罢，宋晏清的嘴角绽出一抹近乎癫狂的笑来，像是讲了什么了不得的笑话，笑得前仰后合。
宋晏宁额上的青筋凸起，用另一只手狠狠扼住宋晏清纤细的脖颈，冷冷道：“你明知道大哥从没这么想过。他一直都很欣赏你，你初进公司的时候，还是他把你带在身边，手把手不留余地的教你。”
“你下决心害死他的时候，难道从没想过之前大哥对你的种种好吗？”
宋晏清被掐的喘不过气来，脸很快就涨成了猪肝色，眼球也跟着向外凸起，显得异常狰狞。
饶是如此，她也没有做出任何求饶的举动。
就在濒临窒息的前一刻，宋晏宁猛地松开了手，连带着收起了抵在她额头的枪支。
“想死？没这么容易。”
明明暗暗的光交织在宋晏宁的脸上，明明是极淡的表情，极淡的语气，却让人不寒而栗。
“我不相信这世上有地狱可以替我大哥一家来惩罚你。所以我要你活着，好好活着，活在我为你准备的地狱里。”
说完，她没有任何留恋地转身就走，不再去看跌坐在地上，狼狈大口喘息的女人。
“宋晏宁！”
宋晏清心有不甘，猛的叫住她。
“你以为你跑得掉吗？你以为你不会变成下一个我吗？！”
“迟早有一天，你会比我还惨！说不定会和死去的宋明恩一个下场，有命拿，没命享！”
宋晏宁头也没回，轻笑一声，语气仍和之前那般没有任何波澜。
“所以你要长命百岁啊，宋晏清。”
“你要是轻易死了的话，可就永远都不知道我会不会变成下一个你了。”
一一
寂静的走廊里，贺行齐缓慢的绕着病房门口来回踱步。
在他的身侧，站了一排紧抿嘴唇的护工。
他们一个个恨不得蒙住眼睛，塞紧耳朵，装作什么都没听到，什么都没看到。
可是却为时已晚。
等到宋晏宁从病房里出来，贺行齐赶紧迎了上去，递给她一块干净的手帕。
“现在去哪里？”他问。
宋晏宁说：“太晚了，你先回去吧，我有事要回趟老宅。”
贺行齐忙道：“你爸他不在老宅，你和明启离开后不久，他就乘车去了私人公寓。”
“你先等一会儿，我再多找点人，跟着我们一起去。”
“行齐。”
宋晏宁开口叫住他，忽地一笑：“你已经帮了我很多了，谢谢你。”
“但是接下来的路，恐怕得我自己一个人走才行。”
那块白净的手帕还停在半空，迟迟没被接过去。
而她的语气又太过于平静，惹得贺行齐心里警声大作。
“你要干什么？”
他拽住她的胳膊，喉结跟着上下滚了滚。
“如果你爸起了心思要杀你，你现在去就是自投罗网。”
“我知道。”
她静静地望着他，“也许宋晏清说的对，今晚宋明鸿的目标原本是我，只是他嗑多了药，才会误杀了明启。”
“我不能让我弟弟死得不明不白。而且我也想亲自问问他，当年到底是因为什么契机，让他对我大哥起了杀心。”
话说到这儿，贺行齐心里明白——自己劝不住她。
于是他换了种方式，缓声道：“好。既然你决定要去，那我陪你一起，好吗？”
她既没说好，也没说不好。
但那双眼里的神情却已经给出了答案。
贺行齐轻叹一声，再次做出让步。
“起码让我开车送你过去，好吗？”
她很轻的摇了下头，带着淡薄的笑意说：“行齐，谢谢你。”
“但是这一次，我想自己去了结这件事。”
一一
深夜的街道上还有不少刚从夜总会里出来的男男女女，正勾肩搭背的站在路边吹水。
宋晏宁把车子开得飞快，没一会儿就到了宋裴先的私人公寓楼下。
十楼的窗户里还点着一盏灯，似乎在迎接她的到来。
当初购买这间公寓时，宋裴先曾说——他图的是个十全十美的好兆头，只期待他家里的孩子们以后也能有个十全十美，圆圆满满的人生。
随着楼层逐渐攀升，宋晏宁静静盯着不断上升的数字，心里却不由自主地蔓延起一股苍凉感。
满打满算，宋裴先这辈子认下来的孩子，正好有十个。
大房三个，二房三个，周玉莹那里两个，以及四太薇薇安带回国的两个儿子。
如今这十个孩子，死的死，伤的伤，活下来的竟然只剩四人。
半年前，梁绍烨带来消息——说宋晏棠忍受不了吴涛的家暴，夜里带着吴阮阮投了湖。
等到人们发现的时候，一大一小的尸体早已泡得肿胀不堪，认不出原本的模样。
又聋又哑的宋明毅在得知宋晏棠的死讯后，半夜拿刀捅死了还在睡梦里的吴涛。
几周后，地方监狱里，他被执行了枪决。
是周玉莹拖着病歪歪的身体，独自一人赶了牛车把他的尸首从监狱里带了回来，和宋晏棠葬在了一起。
当年最先得病的人，却意外一直活到了现在。
反倒是她亲手养大的两个孩子，相继死在了她的面前。
知道这个消息的时候，宋晏宁沉默了很久。
她那时候在想——如果当年被何婉仪挑中的是宋晏棠，后来带着孩子走投无路，死在冰冷湖水里的是不是就变成了她？
繁杂的思绪伴随着电梯门的打开戛然而止。
门外站着五六个体型高大的保镖，尽管知道宋晏宁会来，但在亲眼看着她满身的血迹后，这些保镖还是不由自主的互相对视了几眼。
最后，为首的那位上前一步，公事公办道：“宋小姐，麻烦您配合我们进行搜身检查。”
她坦然一笑，伸平双手，任由他们把自己上上下下检查了个遍，确认她没有带任何的利器以及枪支。
“您可以进去了。有什么需要，请随时告诉我们。”
她深深吸了口气，朝那些保镖点了点头。
随后拉开那扇半掩着的门，径直走了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