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补一个老梁视角】
【感觉番外五伤了很多宝宝的心,在这里统一鞠躬道歉】
一一
烟雾缭绕的会议室里,男人独坐角落,脸上带着少见的隐忍和不耐烦。
开不完的会,吵不完的架,听不完的废话。
中途他借着去厕所的理由,和赵铭洋一起躲出去透了会儿气。
“真烦。”
赵铭洋狠狠吸了口新鲜空气,“都快被腌入味了,这些人还不停地抽抽抽!”
正说着,有小战士匆匆赶来,朝他们敬了个军礼。
“梁参谋,军区来电,请您速归。”
“什么事?”
“说是有人骑马误闯军区。”
赵铭洋乐了,“这还汇报什么呀,机关枪突突打死不就完了?”
他是在开玩笑。
但梁绍烨却扭头看他一眼,带着警告的意味。
“好好好,不说了。”
赵铭洋举手投降。
原以为就是牧民迷路,没想到闯进军区的,却是个从羊城来的女记者。
更重要的是——她在去年年末,有一条出境记录。
俩人马不停蹄赶回军区,一推开门,就看到那女记者恹恹地坐在椅子上,正在抠椅子上的木刺。
她装晕的小动作,都被梁绍烨看在眼里。
但他却什么都没说,顺势把她抱去了卫生所。
有点小心机,但是人还算听话。
这是他对她的第一印象。
可惜没过多久,他就意识到自己判断失误。
眼前这个看似柔弱的女人,根本一点也不听话。
她把卫生所闹得鸡犬不宁,和高珂说不了几句话就能吵个天翻地覆。
家属区那边也传出不少流言,说她太娇气,什么活都不会干。
还有人说她分明就是个特务,哪有人像她这么大了还不会洗衣服?
这天傍晚,梁绍烨路过家属区,看到她蹲在水池边上,拿手里的搓衣板撒气。
“烦死了!”
她终于忍无可忍,一把将厚重的衣服砸回盆里,大口喘着气。
过了一会儿,又似乎是找回点理智,往陶瓷盆那边挪了挪,认命地搓起了衣服。
他觉得好笑。
但脚下的步子,却没忍住迈到了她的面前。
“先生,我洗衣服呢,你站我面前干嘛?小心我泼你一身水啊!”
她心情不好,自然就呲牙咧嘴地对他。
偏偏看起来攻击性不高,像是炸了毛的猫,反倒有点可爱。
“我帮你。”
他卷起袖子,在她对面蹲下,把陶瓷盆接了过去。
冬天衣服厚重,她洗起来本就费劲,更别说还要经历拧干水分这样的大工程。
他能体谅一个在南方城市长大的孩子不会洗冬衣的难处。
期间,他怕她觉得无聊,还主动问她:“羊城冬天冷吗?需要穿这样的厚棉衣吗?”
她摇摇头,说:“也有冷的时候,但不会像你们这里这么冷。”
“吃东西还习惯吗?”他又问。
“不习惯。”
她撇撇嘴,把肥皂递过去,“我不爱吃你们这里的东西。”
“顿顿都是稀糊糊,要么就是馒头,谁吃得下去。”
他罕见的笑了两声:“这里米少,你先将就几天。”
“除了米,你还爱吃什么?”
她托着下巴想了想,说:“想吃甜的。”
“随便什么都行,就想吃点甜的。”
隔天,他把她叫到自己办公室,拿了一颗甜杏干给她。
“这什么?”
她一边问,一边放嘴里试探地咬了一小口,眼里顿时被光亮填满。
“怎么会这么好吃?你还有吗?”
他依言从袋子里摸出一把给她。
“这是吊干杏晒成的杏干,算是所有杏干里最甜的了。”
她高兴地合不拢嘴,头一回笑的这么真切。
“谢谢你,梁参谋。”
说完,她捧着一把杏干,一蹦一跳的消失在了雪地里。
他不禁失笑。
过不多久,他接到消息。
大雪封山,她的同事和领导不愿再管她,打算提前回羊城。
他挂了电话,心里有些五味杂陈。
前不久,他听晓梅说,她盼着过年能回家去。
“我想我哥哥了。”
她原话是这么说的。
但晓梅说,她很快就改口说——不,不是哥哥,我说错了。
我想我弟弟了。
他不知怎的突然想起这句话,鬼使神差的要来她家电话,拨了过去。
对面接得很快,听声音是个年轻的男孩。
“啊?家姐不能回来过年?”
男孩诧异了一瞬,但很快就无所谓的哈哈笑道:“没关系,你们帮我照顾好家姐就行。”
说完,又对电话那边的人喊:“妈,家姐不回来过年哦。你别准备太多她爱吃的菜啦,免得浪费。”
梁绍烨心里的异样感腾然升起。
不对劲。
她这样想念弟弟,连爸妈都没提起半分,弟弟又怎么会对她如此轻慢?
于是他特意在电话里问道:“你家姐有什么爱吃的菜吗?她最近生病了,我们想给她做点爱吃的补补。”
男孩想了想,不确定的说:“爱吃什么?我也不知道啊。”
“要不——给她炖点鸡汤喝?”
梁绍烨基本可以确定,这对姐弟大约真的不熟。
听到姐姐生病,男孩非但没有主动关心多问两句,第一反应却是去叫家里少准备姐姐爱吃的菜。
而且——她根本就不爱喝鸡汤。
上次炊事班杀了老母鸡炖汤,就她一个人不肯喝,嫌上面飘着的油太重了。
高珂当场翻白眼阴阳怪气她:“哟,羊城的生活条件也太好了吧,这年头还有人嫌油重呢。”
她何止嫌鸡汤油重。
猪油炒的菜她会觉得腥,肥瘦相间的五花肉她一口不碰,吃鸡肉的时候也得去皮才能进嘴。
就连青菜也要检查叶子老不老,能不能入口。
挑剔的不是一点半点。
种种细节,让梁绍烨不由得拧紧了眉毛。
高珂的话仿佛点醒了他。
羊城生活条件再好,也绝不会养出她这样挑嘴的习惯。
他闭了闭眼,又拿起桌上电话。
“帮我查一下宋晏棠在香江的亲属。”
“对,所有亲属的名单和资料。”
过了两天,他还没来得及收到资料,那些被狼群咬伤的牧民就被送了进来。
他顶着风雪赶到卫生所门口,看到她缩在角落里,正和一个半大的小女孩儿在对话。
地上狼藉的雪地里,歪歪扭扭留着几个看不懂的陌生符号。
他没太在意,安置好她和小女孩后,径直进了招待所。
当晚,那份印有香江亲属的资料,被人加急送到了他的手上。
他一页页翻过,没看出什么异常。
但是脑海里突然又想起白天雪地里的字符。
好像是英文?
他不确定,拿过一旁的白纸,犹豫地在纸上写下几个字母,然后又用钢笔涂黑字母的上半部分。
和她在雪地里留下的字符对上了。
他怔了半晌,拿起那叠资料,翻到其中一页。
宋晏宁,宋家五女,二十二岁,只比宋晏棠大几个月。
精通英语和法文。
更重要的是,宋晏宁有一个哥哥,叫宋明恩。
此时此刻,再回想之前种种,一个荒唐的念头在他脑海里油然而生。
眼前的宋晏棠,会不会根本不是真正的宋晏棠?
他沉默着将那叠资料塞回抽屉里,往羊城去了个电话。
“麻烦帮我查清楚宋晏棠的身世,还有——”
他停顿片刻,道:“我想要一张宋晏宁的照片。”
事情到这儿,已经超出了他的预想和控制。
可现实却远远没有那么简单。
羊城那边的动作很快,他接到电话,得知周玉莹当年在香江生下双生子,只是后来夭折了一个,只剩宋晏棠。
他看着手里那张历经波折寄来的合照,宋晏宁站在最后一排,脸统共只有一个指甲盖儿那么大点,辨不清真容。
穆雪峰恰好来送资料,见他盯着照片发呆,凑过去看了两眼。
“什么东西?全家福?”
梁绍烨嗯了一声。
穆雪峰用笔尖一点,指着小到可怜的宋晏宁说:“这孩子捡来的吧,其他人都有这么大地方,怎么就让她站最后面,还没拍清楚脸。”
“谁的全家福啊?你最近又忙什么呢?”
梁绍烨没答话,顺势将手里那张照片收进抽屉里。
他好像在万千线索中抓住了关键一点。
可惜当事人不在军区,跑去牧民家里看天葬了。
心真大。
梁绍烨轻叹一声,对她的看法更进一步。
有点小心机,不算太听话,但是好在人不坏,甚至有点傻得可爱。
这个结论,来自于她惊世骇俗的那句——梁绍烨要是死了,我就给他守寡,当烈士遗属。他要是残了,我就照顾他一辈子。
每每想起这句无心之言,他总会不自觉摇摇头。
但心里却无端软了下来。
她真是——无知者无畏。
她当真理解烈士遗属的意义吗?
她又当真会一心一意照顾一个瘫痪在床的病人吗?
她不会洗衣服,不会做饭。
连杀只鸡都费劲,怎么伺候他一辈子?
可他没有想到,反转来的这样快。
印象里柔柔弱弱的女人,在雪地里杀了人。
一刀封喉。
见他来,她异常冷静,冷笑着对他说——若是日后再发生这样的事情,哪怕是同归于尽,我也会拉着你一起去死。
如同被敌人侵犯领地的母兽,呲牙咧嘴的向他发出最后的警告。
这才是她。
这才是真正的她。
温柔、懂事、体贴,也许是她身上的某种特质。
但隐藏在这些特质之下的,却是无尽的寒冷,以及捂不化的心。
他算不上是正人君子,所以后来意识到自己心房失守后,用尽了一切法子想要留下她。
但她不肯。
她始终不肯为他停留片刻。
再回西北,他看起来仍和之前一样,但只有他自己知道,心里某处角落,终究还是空了一块。
午夜梦回之际,便会疼得让人承受不住。
有天,赵铭洋来找他喝酒,俩人都有些醉了,话题也就跟着七拐八拐。
赵铭洋突然问他:“老梁,你图什么呀?人家都走了好几年了,你到底还在念念不忘什么?”
他抱臂靠在椅背上,什么也没说,只有沉默。
“而且上次是你亲口跟我说的,她都已经结婚了,你难道还不死心,打算继续执着下去,等着去当破坏人家婚姻的插足者?”
他依旧沉默。
赵铭洋却有了答案。
他双手举过头顶,憋了半晌,只能对梁绍烨吐出几个字。
“你真的疯了。”
后来又聊了什么,他已经记不太清。
只记得后来赵铭洋走了,他一个人趴在桌子上迷迷糊糊睡了过去。
再醒来,屋子里只剩他一个人。
以及头顶那盏泛着黄光的电灯。
他掏出钱夹,很小心地从夹层里找出那张穿着婚纱的单人小像,捧在手心里看了一遍又一遍。
她真的开心吗?
不见得。
她在婚礼上的笑,远没有与他在一起时笑得真切,笑得灿烂。
那为什么还要嫁给那个人?
他红着眼眶,整个人脱了力的朝后仰去。
没多久,泪水顺着眼角滑落,很快隐入发间,消失不见。
当晚,他又做了个光怪陆离的梦。
梦里他成了众多偷渡者的一员,走水路来到香江。
街上人来人往,他立在人群中四处张望,试图找到她的身影。
终于,她被人簇拥着自大楼里走出。
他着急上前,拨开挡在面前的人群,大喊着她的名字。
她很快扭头看他一眼。
但眼里却满是冰冷和恨意。
“我不想再见你,我已经有自己的家庭了,麻烦你不要再来打扰我。”
他几乎崩溃,拉着她的手哀求道:“晏宁,求你了,求你别走。”
她不为所动,挣开他的手,让保镖将他带走。
“晏宁!晏宁!”
他着急地想要去追她,却被密不透风的人墙拦住,再进不了半步。
恍惚间,有人轻轻拍打他的脸颊,模模糊糊唤道:“阿烨?阿烨?醒醒,醒醒。”
他倏然睁眼,惊魂未定的看着坐在自己身边的宋晏宁。
“做噩梦了吗?”
她刚想去伸手拧亮床头柜上的台灯,却被他一把搂进怀里。
力气之大,几乎要将她融进自己骨血。
“怎么了?”
她笑着揉他的头发,轻声哄道:“没事儿,我在你身边呢。”
他却依旧紧绷。
半晌,才不确定地问道:“我是不是还在做梦?”
扑哧一声。
宋晏宁笑着道:“做什么梦呀?你还记得我们现在在哪儿吗?”
他这才回过神来,抽空看了眼四周的陈设。
宋晏宁继续说:”你忘啦,咱们来西北看儿子啊。你是不是换了地方睡不好?我去给你冲杯安神茶吧?”
天已蒙蒙亮,他没了困意,摇摇头说:“不喝了,你睡吧,我陪你。”
“我也不困啦。”
她像只猫儿似的在他下巴处蹭了蹭,“咱们聊聊天吧。”
“你还没告诉我呢,你刚刚做梦梦到什么了?”
他轻叹一声,含糊不清地说:”梦到之前的事情了。”
她知西北往事是他心结,眼下也不知如何开导,只能搂着他说:“老公,我们今年都结婚二十年了,你总不能还梦到我不要你吧?”
他被戳中心思,在她肩膀上不轻不重咬了一下,以此掩饰自己的尴尬。
她咯咯笑着躲开,又在他下巴上亲了亲:“好啦好啦,你快再睡一会儿,今天见完梁安,咱们去故地重游一趟,怎么样?”
她说到做到。
当天上午,俩人驱车来到宋梁安所在部队,给他送了一大堆的东西。
宋晏宁免不了又唠唠叨叨许多,叮嘱他别受伤,别生病,按时吃饭之类的。
宋梁安笑眯眯接过东西,说:“妈,我知道了。你和爸也照顾好自己,等我休假回去看你们。”
他长大后,称呼也从“爹地妈咪”变成了更简洁的“爸”和“妈”。
宋晏宁叹道:“你别嫌我啰嗦,上次你训练受伤,你和你爸都瞒着我,不肯跟我讲实话。”
“幸好没留下后遗症,要不——”
她的话戛然而止,又叹了口气。
“现在你虽然已经成年,但在我和你爸爸眼里,你还是个孩子,要让我们不操心也不可能。”
宋梁安揽住她肩膀,笑笑说:“好,我会照顾好自己的。”
“你和爸也是,定期体检一定要去做,知道吗?”
宋晏宁和梁绍烨会心一笑,点头应下。
离开了部队,距离他们回京市的飞机,还有四个小时。
再回当年那片草场看看显然不太现实。
他们便手牵着手,在城里随意逛了逛。
“诶!我们去看看当年那家照相馆还在不在!”
宋晏宁临时起意,拉着他凭借记忆七拐八拐,竟然真找到那家照相馆。
只不过老板换了人,如今已扩张成影楼。
见他们进来,负责接待的服务员很是热情,问他们要拍什么。
宋晏宁笑着说:“拍那种结婚用的双人证件照。”
服务员吃了一惊,问:“您二位——是打算登记用吗?”
“不是。”
她笑容灿烂,“我和我先生结婚二十年啦,拍个照片纪念一下。”
许多年前,他们也曾在这里拍过结婚用的证件照。
那时候她还是宋晏棠,不是宋晏宁。
“二位来看镜头。”
摄影师举着相机寻找合适的角度,一边指挥他们调整动作。
“来,女士往男士这边靠一点,诶很好很好。”
“二位可以放松一点,不用那么紧张哈。”
宋晏宁抿嘴笑笑,偷偷去看自己身边正襟危坐的梁绍烨。
咔嚓一声,快门捕捉到他们二人最灿烂的笑意。
从影楼出来,宋晏宁挽着梁绍烨的手说:“老公,咱们以后一个月去拍一次这样的照片吧?”
“等这张照片洗出来,我就摆到我办公桌上去,天天看着它工作。”
她还和二十二岁那年一样,露出得意洋洋的小表情,向他絮絮叨叨讲述着办公室里的琐碎事。
微风正好,阳光也正好。
亦如他们携手风雨同舟走过的这二十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