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和九年,十二月初三。
北境长城外城,都督府门前,风雪呼啸。
夹着惨痛的哭声。
一个只剩一条腿、一只手的老汉,搂着怀中一个看上去不过五六岁年纪的小女孩,嘶声哭喊:
“都督大人,求您给小女做主啊!”
他哭得撕心裂肺,小女孩却只是茫然地睁着空洞的双眼,眼神里没有一丝光亮。
如此模样,任是谁,也能看出这孩子的不对劲。
“都督大人!都督大人!”
一声又一声,在呼啸风雪中格外刺耳。
渐渐地,周围冒出些许人影,却只是远远观望,不敢上前。
“王老汉,你还是走吧……”有人低声劝道,“都督大人闭关呢,这种事……没人管得了。”
“但是他得管啊!他不管,我的女儿怎么办?我女儿的公道……”
“老王……”
那人还想再劝,却被同伴扯了扯袖子,“别说了,莫要自找麻烦……那些人的事,管不得。”
这句话被王老汉敏锐地捕捉到了。
他颤抖着抬起只剩一只的眼睛,嘶哑地吼道:“你们都知道!可你们都不救!”
说着,哭喊着搂住了女儿。
女孩依旧木然无声。
这个样子更是刺痛了王老汉。
“女儿啊女儿……你被人害成这样,爹爹却不能给你做主……是爹无能……”
这话说得极为大声,许多人听了,吓得躲进雪中,不敢明晃晃靠近,生怕惹祸上身。
就在这时,沉寂的大门轰然开启。
一个披着北境军盔甲的女子踏雪而出,眉目凌厉,厉声喝道:
“吵吵嚷嚷成何体统?这里是都督府!都督大人正在闭关冲击神藏境,若被惊扰了,你可知该当何罪?”
“大人!是,是小民不好,但小民也只是想给我的女儿……讨一个公道……”
王老汉跪地叩首,破旧单薄的衣衫早已被泥雪浸透,干瘪的嘴里没剩几颗牙齿,哭得涕泗横流。
那女子皱了皱眉,终于还是压低声音道:“你的女儿身染诡异,神官大人只是好心带你的女儿去净化,这本就是正当之事,你还是莫要纠缠,快走吧。”
但王老汉哪里听得进去?
闻言反而哭喊得更加凄惨:
“可,可是!她本来好好的啊!能说话,能动,还会笑……是神官,是神官害了她!”
女子欲言又止,却又有另一道声音懒洋洋地响起:
“别说了,罗副官,我看有些人,就是不知好歹,难怪底层终究就是底层……”
只见一人踱步而出,也穿着北境军的军服,身上酒气熏天,一双发红的桃花眼半眯着,斜睨王老汉一眼,冷笑道:
“你的女儿本就不正常,跟动不动手脚有关系吗?”
“不!不可能!”王老汉猛地吼道,抱着女儿的手因用力而发白。
“你有证据吗?”桃花眼冷笑道,“但我可是有证据证明你女儿的不正常……”
他的目光掠向女孩的脚踝,“看到了吗?渎神者的镣铐,就是最好的证据。”
“不,不是这样的!”王老汉的独眼布满血丝,疯狂地摇头。
“你只是不愿意接受这个事实罢了,可怜呐可怜……”桃花眼摇了摇头,“来人,把他丢出外城,丢远点儿。不是要公道吗?那就自己去找吧。”
两名北境军士听令而动,踏雪而来。
老汉闻言,抱着女儿不断后退,口中喃喃:
“不可以……不可以……我的女儿会死的,她不能离开长城……”
桃花眼看着他惊惶失措的模样,眼中笑意更盛。
“对了……”他慢条斯理地道,“记得,把这老东西的舌头也绞了,免得乱嚎坏了都督大人的修行。”
见那两位士卒犹豫不敢前,他尖声催促:“还不给我快去!”
“是,是……”
两位士卒一步步逼近,老汉一步步退后。
那只赤红的独眼中的绝望渐渐化为疯狂……
下一瞬,寒光乍现!
只见他从破烂的衣襟中猛然掏出一柄匕首。
刀身上血光流转,锋刃之上,竟隐约有一只虚无的眼睛睁开,令人一眼望去便心生剧烈的不适与晕眩。
“诡物!”
惊叫四起。
两位士卒不过是初境低阶,见状竟然感觉到一阵晕眩,心头升起莫名寒意,踌躇不敢前。
桃花眼眯了眯眼,冷声道:“看来你是有备而来。”
王老汉颤声开口:“我要公道……我女儿,需要公道……在长安被抓走那日,她就该有公道了……”
女子微微阖眸,轻叹一声:“这里不会有你要的公道。”
“没有证据,就没有公道。”桃花眼冷冷一笑,“你这乡下蠢汉,还不明白么?”
“证据,证据?”王老汉喃喃重复。
“对啊,证据!”桃花眼的声音又拔高了,“你不会不懂什么叫做证据吧?”
“什么证据?”
“你的诉求是什么?”
“我的女儿……因为神官……变得不正常……”
“呵,那你要给出证据啊!”
“因为神官变得不正常的证据?”王老汉垂下头,似乎在努力思索,握着匕首的手渐渐垂落。
“对啊!”
桃花眼得意洋洋,似乎在为自己兵不刃血地成功劝服一个危险分子感到十分得意。
眼看着局势缓和,桃花眼横了一眼,示意士卒继续。
然而就在这时,王老汉仰头大笑:
“我想到了,我想到了!”
一边笑着,手上的匕首高高举起,上面的血腥之色流淌在手上,一滴滴落在雪地上化为朵朵红梅。
“既然如此,要证明,只能如此了……”
王老汉收起笑容,眼神发起狠,泄出癫狂的恨意。
这模样让人再次止步。
就连桃花眼也莫名感觉到强烈的寒意,下意识退了半步,眼神躲闪不敢直视。
王老汉缓缓低头,捧着怀中的女儿,哽咽出声:“对不起……囡囡……是爹爹对不起你……”
刀光一闪,从她脖子处划开。
一直往下,直至腰腹。
鲜血溅落,染红雪地。
全场一片死寂。
然而,更为可怖的是——
刀口下,空空如也。
没有内脏,没有血肉,只剩下一副空壳。
女孩的表情依旧平静。
仿佛听不见近在耳畔的哭声,断断续续,融入茫茫风雪。
又渐渐断了。
再无声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