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至半道,前方赶来个青衣小厮,拦住了去路。
“兵宪大人安泰!”那青衣小厮抱拳:“小的是白水县李家的下人。”
刘应遇缰绳收紧,战马喷着白气原地踏了两步,他抬手,身后部队停下。
“何事?”
“大人远来辛苦,我家老爷有一座府邸,地方宽敞,足够容下贵军。
若是兵宪大人不嫌弃,倒不如将军队暂时驻扎在老爷那,老爷已备了上房…”青衣小厮眉目低垂,神情恭敬。
嘿,有点意思啊,冤大头自己送上门来了。
这倒是个新鲜事儿。
毕竟,他们要真驻扎在府邸,那可还得管饭,就算是寻常饭菜,这几百张嘴,还都是些壮小伙,花销可不少。
刘应遇心中暗自想着。
\"你家老爷如此盛情,本官也不便推辞。\"他接着说道:“带路吧。”
小厮一听,忙不迭地侧身。
“大人这边请,小的这就为大人带路。”
白水县城三面环山,仅北门有官道通延安府。
部队绕了个弯,拐进了县城城门口。
城墙年久失修,护城河也见了底,成了一片绿地,城门半掩,铁蒺藜横在吊桥前。
两个衙役抬着告示牌挤到人前,黄纸上面写着今日施粥的人家,卷起的一角,露出未撕干净的免税诏。
白水县令董运隆带着一众佐贰官,身着官服,在城门口候着。
早在部队还未抵达城门,守卫便已快马加鞭,将消息传入城中。
“恭迎兵宪大人!” 众人大礼参拜。
刘应遇翻身下马,踏入城门,路过时斜眼瞄了眼那黄纸。
上面的人家倒还蛮多,写了一长串。
“兵宪大人此番前来,若还未寻得合适的驻扎之处,不妨就到下官家中暂且安顿。
虽说寒舍简陋,比不上府邸,但也能让大人有个落脚的地方。”董运隆微微侧身。
“董县令有心了,只是方才已有人家相邀,此事便不再劳烦董县令。”刘应遇走在队伍前列。
董运隆看向那小厮,心中了然,不再多言。
按照惯例,董运隆一路简要汇报县城治安民生,专门的差役在前方开道,两侧百姓避让。
听着县令的汇报,刘应遇突然开口道:“我从延安一路过来,董县令可知道这草的事情?”
“兵宪大人,此乃祥瑞之兆,下官已经上报给了皇上。只是县城里有些愚昧之人,传言这是妖怪所为。” 董运隆一怔,随即脸上堆起笑容。
“下官已派人去查,并已把那散布谣言的人抓住!”
“不知大人,打算在此地休整多久,又要去往何处?”董运隆神色略显紧张。
刘应遇思索片刻:“明早便会出发,杨总督令我前去大石川,捉拿王大梁余孽。”
大石川,董运隆知道,就在西乡县境内,位处汉中,安康中间,西安府的西南方向。
而西安府,则是在白水县的西南方向,不会经过澄城。
为了以防万一,董运隆问道:“兵宪大人,不知您是否要去澄城?”
“本官如今当务之急,是赶赴大石川,完成总督交代的任务,晚一秒,说不得那王大梁就跑了,如非必要,本官不会去那澄城。”刘应遇认真道。
嗯,虽然说刻不容缓,不过那澄城,是必要去的。
刘应遇的话,模棱两可,但在董运隆耳中,就是另一个意思了。
在董运隆眼中,刘应遇可是陕西境内,目前来说算是为数不多,干实事有声望的武将。
懂了,那就是不会去。
“兵宪大人,下官的任期已到,得不过如今外面兵荒马乱,下官实在忧心。不知大人能否在离开时,派兵护送我一程,至西安便可。”
董运隆赶忙说道:“此次若能蒙您派兵护送,下官愿以五百两纹银聊表心意,略酬大人相助之恩。权当是给护送将士们的酒钱。”
破坏水泥路的计划,很成功。
帮他拖延了部分时间,现在他已经能够跑,该跑了!
虽然是平调,但也足够董运隆离开这闹了仙灾的地方。
“可!”
刘应遇同意了。
接着往里走,巷子来往的人很少。
不过很快,刘应遇便知道了缘由。
转过两道街口照壁,米香扑面。
朱漆大门前,支起三口大锅,饥民捧着粥碗,身形臃肿的乡绅正站在门口,握着粥勺,亲手盛着稠粥。
那身形本该穿着锦缎,却憋屈的挤在麻布中,布料被撑得紧绷,绷在圆肚皮,粗胳膊上,金线暗纹在领口隐现。
“您老慢用,多吃些,吃饱才有力气!”
老妪伸手接碗,李乡绅的胳膊肘微微往里面缩,恨不得离老妪八丈远。
他斜眼,便见了那带着兵器的刘应遇,粥勺给了旁边小厮,拂拂麻布衣衫,笑脸迎了上来。
“这位便是我家老爷。” 小厮介绍道。
“哎呀呀,今日大人驾临,真是让这小县城蓬荜生辉啊!” 李乡绅上前,抱拳道。
“嗯。”
刘应遇平静点头。
又没有啥好处,他又不求人,何须对这些人客气。
这些个乡绅呐,惜命得很,骨头都贱,越是客气,他还越是不得劲。
“大人一路奔波,肯定累了,我这就命人带您去歇息。”李乡绅权当没见这态度,笑意更浓。
经过那大锅,刘应遇瞥了一眼,那锅里熬的,是新米,而且很是浓稠。
他抬眼望见那粥棚梁柱,敏锐的发现,那新刷的桐油遮不住抓痕,像有人被吊着十指,挣扎留下的痕迹。
亡羊补牢吗?
刘应遇明白了过来。
毕竟谁闲得没事,放着好好的绸缎不穿,套上麻布,总不能是脑子被门夹了。
一行人被带着,到了府内。
李乡绅忙前忙后,指挥着下人安排房间,又命人准备茶水点心。
“这李老爷,虽然长得胖了些,倒还算是不错,恐怕和咱们要去见的那乡绅相比,也差不多了多少。”杨鹤亲信由衷感慨。
他是真心觉得,这乡绅不错。
自打跟在杨鹤身边,在那陕西境内逛了一圈,他觉得自己的底线已经一降再降。
”哼,他们和那些劫掠村子的官兵又有何区别?不过一个明,一个暗罢了。”刘应遇冷哼一声。
“这些米粮,说到底还不是从百姓口粮夺来的,如今只是把他们手里抢来的还回去了一小撮,百姓就得感恩戴德。”
平日里作威作福,如今不过是听闻澄城之事,害怕引火烧身,才临时做戏。
虽然董运隆说,传播谣言的人已被抓住,但他总觉得,妖怪之说,和这些人脱不开干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