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距地球14亿公里。
土星环。
壮阔的环带仿佛冰晶与巨石组成的海洋,浩瀚的星尘排列成多层圆环,一望无际,在远方太阳的照射下,散发出近乎圣洁的光辉。
星环的卡西尼缝(cassini division)中,一个小小的、不起眼的黑色正方形结构,正安静地悬浮在环带间宽阔空寂的领域。
它被重力锚束缚在虚空中,不接近任何一个星环,仿佛悬挂在暗夜中的棺椁。
黑色结构顶端,一个小小的信号灯,每隔三十秒闪烁一下,散发着微弱的碧绿色光芒。
忽然,那灯光瞬间亮起,这次不再是绿色,而是不断闪烁的明黄。
紧接着,黑色的结构前端滑开一部分,再次展开……
几次变形后,露出其中的物体——
一个被重重厚重金属锁住的人形生物。
它面容端正,如同普通人类,但全身没有毛发,且看不出男女。
下一秒,一根粗大的钢针从结构内深处,瞬间推进了生物的手臂,将一滴营养液注入了它的身体。
“——”
几乎立刻,伴随着一声从肺腑深处迸发的呼吸,人形生物立即苏醒。
它无意识地睁大眼睛,胸口剧烈起伏,试图呼吸。
然而,深空中并没有氧气,“塞-III重刑犯专用铁狱”也没有给它提供氧气——创造它的人很清楚,这头被关押的生物本质是什么。
它远没有看起来这么柔弱。
几次毫无成效的呼吸后,人形生物的表情变得痛苦而扭曲,整张脸变成青紫色,额头青筋暴起,似乎就要憋死。
但几秒后,它脸上不正常的血色褪去,表情也缓和了下来。
它已经适应了太空环境,无需呼吸。
而它暴露在真空中的身体,既没有封冻,也没有像正常人类一样因为失压而爆开。
戴斯特洛伊亚的表情迅速归于平静。
它的目光飞速扫过四周——
什么都没有,荒冷的土星环带亘古如一,是死亡的坟墓。
下一刻,它的脖子猛然伸长。
那不是人类能够做出的动作,它的颈椎开始增生,每一节椎间盘和韧带全都炸开红白掺杂的气泡,又瞬间收缩,在几个呼吸的时间内,它的颈椎由七节增生为十三节。
疯长的骨骼和畸形生长的肌肉束胡乱包裹成筒状物,于是它的皮肤炸裂成一块块破碎的皮革,沾着零散的血肉在宇宙中飘散。
戴斯特洛伊亚顾不上人类身躯传递回的钻心疼痛,它变得修长的脖颈瞬间转头——
看向束缚住自己的巨大金属结构后方。
与此同时,它的后脑爆开几团血雾,再次生长出三颗眼睛,盯着原本的“前方”。
戴斯特洛伊亚想不通,那些钢铁之民的束缚设施为何会忽然失效。
但机不可失。
它必须想办法逃离,立刻!
然而,当它的脑袋如同长颈鹿般越过束缚椅,弯下去向后看时,猛地僵住了——
一个占据一立方米空间,如同十二面魔方般的金属结构,就在束缚它的座椅背面。
而那些困住它的钢爪、厚达二十厘米的金属带,都是从这个十二面体上延伸出来的。
这十二面体并不是严丝合缝的,它的表面有规则的缝隙,每一面上的缝隙如同五芒星。
而这些缝隙深处,散发着锋锐、明亮又暗沉的红光。
戴斯特洛伊亚的眼角抽搐了起来。
它很清楚那是什么。
质量弹,钢铁之民的终极武器之一,专为泰坦金刚搭载的超级作战单元,最为便捷、高效的杀伤性武器。
即使巅峰状态的兽诸神,也无法正面接下一颗。
而现在,已经只剩下一点残躯和核心神经元的它,竟然被分了一颗。
而它被和这东西紧紧捆在一起。
戴斯特洛伊亚表情逐渐扭曲,嘴角抽抽,咬紧牙关……
几秒后,它破口大骂。
真空中无法传声,仅有一点躯体上的震动,而它也不知道自己在骂什么,它吞噬的地球生物和人类信息太过驳杂,而它对人类文明的内容更无兴趣。
它只是顺应着这副身体的本能,任由躯壳发泄。
只有这样,才能迅速从恐慌和焦虑中解脱出来,寻求逃脱的方法。
它的表情扭曲,声嘶力竭,但大脑十分清醒、理智。
自己现在的状态十分糟糕,真正的身体早已灭失,之前的两次求和均以失败告终,而以这副人类身体,绝对无法逃出这个星系。
它甚至没有足够的能量储备,制造出能联系上兽群的器官。
更别提自己这一支本就是进入银河系的最大兽群,兽神死后,其他兽群散落各地,就算能联络,也需要很长时间。
“想一想,戴斯特洛伊亚,想一想……
“现在,你只有这么点质量、能量和器官结构,
“你能支撑的‘算力’太低,能使用的思维器官,只有‘脑’。
“那就用哺乳动物的方法,用‘人类’这个种族的思维方式,动用‘意识’这种低算力模型想想办法……”
戴斯特洛伊亚咬紧牙关,不再任由身躯继续失控下去,凝视着眼前危险的质量兵器,思考着对策。
自己掌管的其他巨兽意志?
指望不上,这些头颅在地球的近地轨道时就被‘黑巨人’的力量封印,现在只是一坨被封装的肉块,等待被‘巨人’收割,连能量都被封印,调取不出来;
感染这个囚笼?
能量不足,甚至连血肉都不足,更有可能触发警报,直接被质量兵器蒸发;
分出一些小小的‘种子’,在这个星系里寻找隐蔽的生态圈?
可行,但成功概率无限趋近于零,这个星系最好的生态圈,地球,远在十四亿公里外,种子飞不了那么远。
剩下的一切,都只是各大行星表面冰冷的岩石和炽热的荒漠,虽然不乏一些凝结成冰的水,但不足以支撑‘种子’的发育,只会徒耗能量。
“怎么办,怎么办……”
戴斯特洛伊亚的眼球乱转,大脑高速运转。
它的颅骨逐渐隆起,其下的大脑组织开始增生,脑壳瞬间大了一圈。
然而,就在它的脑容量扩增了一倍,仿佛逐渐接近某个想法的时候——
“咕噜噜噜噜噜噜——”
一声闷雷般的巨响,在它躯体的中下段炸裂。
戴斯特洛伊亚呆住了。
它慢慢转回头,不再看向身后的定时炸弹,而是垂下长长的脖颈,盯着自己的腹部。
它的胃部,连续爆发出落雷的巨响,响声通过躯壳的震动,传入它的感知。
戴斯特洛伊亚的嘴角开始向下扯,越来越低。
它的表情耷拉下去,眼睛挤起来,五官皱在一起……
两颗巨大的泪滴从它的眼眶迸出,在虚空中凝成圆形。
戴斯特洛伊亚再也绷不住了,它仰天长啸,嚎啕大哭——
“我——饿——了!!!!
“大脑这东西,怎么耗能这么快?!?!
“好饿啊啊啊啊啊!!!!!
“人类怎么这么坏呜呜呜呜呜……”
泪滴迅速从它的眼角挥洒而出,但几秒后,戴斯特洛伊亚猛然警觉,它迅速伸出舌头,胡乱飞舞,捕捉着珍贵的眼泪。
不能再损失体液和盐分了!!!
它就这样一面嚎哭,一面用舌头捕捉着飞出去的泪滴,再继续哭,同时咒骂着人类,咒骂着凄惨的命运。
戴斯特洛伊亚不知道自己这是怎么了,也不明白自己为什么完全被这副躯壳支配,
但它再也无法控制自己。
或许是因为人类的躯体过于孱弱,
或许是因为,自己正在死去。
戴斯特洛伊亚迷糊地想着。
它能感觉到,躯体的能量损失已经超过了某个临界值,意识越来越模糊,意志力完全丧失,整个人都被恐惧、寒冷、痛苦甚至委屈主宰。
它好怀念自己身在兽群中的岁月,怀念自己的部队,怀念自己庞大的身躯和无匹的力量,怀念可靠的碧奥兰蒂和永远运筹帷幄的奇美拉……
“呜呜呜呜呜……”
寂静的土星环带中,黑色的立方体内,扭曲的人形生物忍不住痛哭起来。
从痛哭,到啜泣,再到无声抽搐。
但宇宙冰冷。
无人在意它的哭声。
……
……
数十公里外。
一架金色的战机在环带外悬停。
驾驶舱内,少年抱着袋爆米花,抓一把塞进嘴里,饶有兴味地看着“铁狱”传回的画面:
“有意思。
“还有意外收获呢?
“大雷子,录下来。
“传回圣白花园。
“让老海找人配上字幕,发放给天轨连城的所有影院。
“以后不管排什么片,放映前十分钟,先放一段这个。
“给我的人民看看,这些入侵者的下场。”
“好哒~”
陆明又看了一会儿,眼看着这头“兽诸神”仅剩的残躯哭晕过去,“铁狱”传回了生命垂危的讯号,才放下爆米花,微微点头。
金色的战机瞬间加速,如摩西开海,在环带上斩出锋锐的涟漪。
几秒后,雷翼王悬停在“铁狱”前,俯瞰着昏死过去的兽神。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