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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日过去,自打姜云裳离开皇城,凤春宫的气氛早已变得凝重起来。
顾秋婵在其寝殿之内来回踱步,她眉头紧锁,眼神中满是焦虑。
“太后娘娘,国师来了。”李季小跑着入内,在其耳边轻声说道。
“周信来了?本宫正打算找他呢。”
几息之后,一阵沉稳且刻意放轻的脚步声传来。
顾秋婵闻声望去,只见周信这位年逾古稀、满头白发的老者缓缓走进殿内。其身形虽显佝偻,那深邃的眼眸却透着沉稳。“老臣见过太后。”
顾秋婵快步迎上前,急切又带着不满的开口问道:“老太师,你可算来了,本宫都快急死了。”
周兴微微欠身,行了一礼,声音低沉却清晰。“太后娘娘万安,老臣来迟,还望恕罪。”
“不说这些场面话。”顾秋婵摆摆手,迫不及待地开启话题。“刚得到消息,姜云裳去见薛刚了,徐平也跟去了,还和薛刚起了冲突。
现如今,徐平与薛刚、顾应痕都有了不小的矛盾,本宫琢磨着,他心里肯定会有诸多谋划,也一定会提不少要求。
只要再加把劲,就能让他与各方结仇而不自知,便是如此,他能依靠的就只剩下咱们。”
“……”周信轻抚须髯,微微点头,眼中闪过一丝赞许。“娘娘聪慧,把这局势看得透彻。
姜云裳一直在护龙卫的监视之下,她和徐平之间矛盾不断,自打隆圣帝将她赐给靖北王府,这两人平日里没少闹出动静,如今的局面确实对娘娘有利。
徐平在我朝树敌不少,迫切需要站稳跟脚,娘娘便是他眼下最可能的选择。”
“话虽如此,可本宫总觉得不安。”顾秋婵眉头紧皱,面露难色。“徐平一直在逼我交出岩台大营的兵符,本宫推无可推,实在不知该如何拖延下去。
太师可有妙计?帮本宫想想办法。
来来来,太师这边坐。”
听闻此言,周信缓缓走到一旁的椅子前坐下,沉思片刻,他开口回道:“娘娘,这兵符关系重大,自然不能落入徐平之手。
他既然急于求成,娘娘也不妨再给他和顾贼与薛贼下些眼药。
您可以这样对他说……一半的兵符就藏在宫中隐秘之处。但周围布满了顾应痕和薛刚的眼线,您若是贸然取出,必定会因此而走漏风声,不仅兵符保不住,还会危及您的性命。
同时,您还可以向他承诺,只待时机成熟,徐平能与顾贼势均力敌,到那时,您自会将兵符交到他的手上,助你们二人成就一番夺权大业。”
“这个嘛……”顾秋婵认真听着,一会点头一会摇头。“太师所言极是!可咱们要想马儿跑,总不能一直不给马儿吃草。
徐平心思缜密,不会轻易相信。他之前就多番催促,言辞满是怀疑。即便本宫每次都敷衍过去,他心中恐怕早已生疑。”
“这个无妨!”周信微微一笑,眼中闪过一丝深意。“这皇城本就在薛刚和顾应痕的监视之下,这个做不得假。
至于别的,太后娘娘可以放心,老臣自有办法。”
“什么办法?”顾秋婵开口追问,眼中已有些意动。
“娘娘可以在朝堂上为其制造声势,让他看到娘娘的诚意。咱们所担心的最大问题是徐平和顾应痕共分我朝,如今此二人因姜云裳滑胎落下暗仇,顾贼还划出了一营的驻地用作赔礼,这个他一定怀恨在心。
至于薛刚,此人不过是个偷鸡摸狗的宵小罢了,不值一提。
姜云裳如此厌恶徐平,一心想要恢复我朝昔日荣光,徐平能合作的除了太后,还有何人?两虎相斗必有一伤,还有很大可能会两败俱伤。
届时,凭借先帝遗召和两块兵符,岩台大营自会扫清皇城。陛下年幼,这一切不可操之过急,否则,难保季书同不会成为下一个顾应痕呐!”
“老太师,姜云裳打算……”顾秋婵面露复杂之色,心中也生出几分恨意。“这个复杂的女人,本宫真是琢磨不透啊……”
“她曾试探过老臣,老臣也给了她模糊不清的回应。”说着,周信微微抬头,朝向宫墙看去。“无论如何,我大梁已是危急存亡之际,太后不可再行犹豫。”
“若按太师所言,会不会引起顾应痕和薛刚的警觉,反倒对咱们不利?”顾秋婵咬着下唇轻抚额头,脸上的焦虑之色丝毫没有得到缓解。“顾应痕老谋深算,薛刚也手握重兵,若是察觉到咱们的意图,恐怕会再现当年的惨剧。”
“这个不会!”周信摇了摇头。“娘娘不必太多担忧。
今时不同往日,元武大军来犯,周狗窃居岳州。顾应痕自己也有诸多不利,更不会在此国将不国之际兴兵谋反。
太后,朝堂之上,本就是波谲云诡。要想稳坐八方,只能激化外部矛盾。
无论徐平还是顾应痕,所谓名不正,则言不顺。
顾贼做得,徐贼为何做不得?既然他两做得,那季书同也不是什么省油的灯。何况朝外还有孙振岳和吴青峰,朝内还有萧良图和池国栋。
心怀不轨之人比比皆是,这反而是对陛下最优的保护。”
此话一出,顾秋婵松了口气。“还有一事,本宫也颇为烦扰。太师的安排,让本宫日夜难眠。
奉天城内满是流言蜚语,徐平一直不肯出面解释,本宫和陛下也被牵连其中,处境愈发艰难。
若是再这样下去,本宫这太后名声都快保不住了。”
周信站起身,在殿内缓缓踱步,苍老的面庞上露出思索之色。
许久,他停下脚步。“娘娘勿虑,这流言之事。徐平不出面,就反其道而行之。他的目的或许与我等相同,既是如此,咱们就推波助澜,让这流言传得更猛烈些。”
“你说什么?”顾秋婵很是惊讶,瞬间便瞪大了眼睛。“还要传得更猛烈一些?老太师,你这是何意?
自打此事传出,朝中大臣指指点点,朝外百姓口诛笔伐,本宫已是如坐针毡啊……”
“欲成大事,必有牺牲。”说着,周信眼中闪过一丝狠厉。“咱们也散布消息,便说徐平心中有鬼,他觊觎娘娘美貌,凭借自身兵权,对娘娘多番调戏,欺负孤儿寡母。且他心怀不轨,妄图谋夺大梁的江山。
他不开口,是想将娘娘逼入绝境,以求换取更大利益。当他顶不住压力,自然会开口言辩,娘娘依旧要站出来替他说话。
如今这局势,就看太后与徐平谁更沉得住气了。”
“这样做会不会太过冒险?万一事情败露可如何是好?要是被徐平知道是咱们在背后推动,他肯定不会善罢甘休。”顾秋婵轻叹一声,脑海中闪过徐平的身影。“此人极其强势,不是一个容易糊弄之辈。”
“此次的流言扩散之广,之快,远比老臣想象中要严重。这里面,应当少不了徐平在背后推动……”
此话一出,顾秋婵脸色大变。“你的意思是说……”
“正是他,不会有错。徐平背后应当也有高人指点。”几息之后,周信皱着白眉来回拂动须髯。“娘娘放心,此事老臣会安排妥当。
老臣会安排可靠之人,在茶楼酒肆、市井街巷,一点点将流言传开,控制好传播的节奏和范围。
本就是市井之人散布,即便日后徐平想要发难,也无法问到您的头上。
况且,只要把握好时机,在流言最盛之时,您出面为其澄清,众人只会觉得您深明大义。”
“也罢……”顾秋婵微微颔首,心中终于稍安一些。“一切就全仰仗太师了。”
闻言,周信微微欠身。“娘娘放心,老臣必定竭尽全力,助陛下立稳根基。
徐平能吃掉苏北石与姜安民自非等闲之辈,娘娘与虎为伴,还需步步为营,小心谨慎。一旦有失,定会为其反制。”
顾秋婵沉默不语,并没有接话,反而将头同样转向窗口。几息之后,她将长发撩至肩后,缓缓站起身来。“陛下年幼,谁都想上来咬他一口,我这做母亲的,没有什么本事,只能以此贱体,周旋于贼。
徐平虽非薛刚之流,也终会拜倒在秋婵的裙下……”
“没有了姜云裳,徐平能图谋的也只有太后娘娘,这个是避不开的。只要太后手段高明,秋后除贼不是难事。”言罢,周信同样站起身来。“老臣定会让这局势朝陛下有利的方向发展。
如今顾应痕疲于应对元武,太后可以培养一些忠于陛下的势力,逐步在朝堂上慢慢渗透,为陛下日后亲政铺路。”
“我身处宫中,到处都是眼线。如何着手培养?太师,朝中局势复杂,各方势力盘根错节,本宫心有余而力不足啊。”顾秋婵揉了揉眉心,语气中颇有几分失落。
“可从新晋的年轻官员入手。这些人初入官场,渴望建功立业,且根基尚浅,容易拉拢。”说着,周信拱手作揖。“在太后将老臣处死之前,老臣会留意那些有才华、有抱负且出身寒门的官员,暗中加以扶持,让他们尽快成为陛下的助力。”
听闻此言,顾秋婵却有些无奈。“萧良图把持着官员任命,而池国栋又掌控着京城文党,新官资历尚浅,在朝堂上说话也没有分量,更别提兵权……
依本宫看,着重点还是在徐平身上。”
周信点头颔首,从怀中掏出一份名单递给了对方。“娘娘所言极是,徐平确是当下关键。但也不能将所有希望都寄托在他一人身上。
这名单上是老臣所举之人,太后可以先从旁引导,再徐徐图之。”
接过名单,顾秋婵快速扫视一圈。“这些大多是闲职、散差,要让他们得以入朝恐怕不易。”
“的确如此。”周信缓缓踱步,沉吟片刻后开口回道:“下月便有一场科举殿试,新科进士即将入朝。
老臣有一宁州学生,在此次科举中名列前茅。太后,此人虽出身寒门,却颇有才学与胆识,对陛下更是忠心耿耿。
老臣可先安排他与娘娘暗中相见,试探一番,若确实可用,再逐步培养。”
顾秋婵一听,其心中却暗暗有几分不舒服。都是些无关痛痒之人罢了,哎!“如此甚好!有太师的学生,本宫也能安心些。徐平那边,本宫会尽力周旋。”
“娘娘放心,待老臣广布流言之后,徐平定会有所动作。届时,他若来见娘娘,您只管按老臣所说应对即可。”周信倒是胸有成竹,似乎对此颇有信心。
“那就全仰仗太师了。”顾秋婵轻轻叹了口气,神色疲惫的挥了挥手。
周信拱手行礼,转身缓缓退去。“老臣定当竭尽全力,不负娘娘所托。
天色已晚,老臣先行告退。”
顾秋婵微微颔首,目送周信离去。
待他身影消失在殿外,顾秋婵缓缓坐到椅子上,眼神空洞地望着窗外。“不管姜云裳还是周信,恐怕都不能尽信……
还有顾应痕、薛文博、萧良图这些狼子野心之辈,一个个的……都该死……”话到此处,她抬手撑着下巴,让奶娘带来了年幼的皇帝。
抱起小皇帝,顾秋婵转身朝内宫走去。
一边挑逗儿子,她一边喃喃自语。“徐平啊徐平,你可不要失言啊!
他们虽然都盼着你死呢!可不到万不得已,本宫,还真不想除掉你啊……”
与此同时,徐平在书房内合上信,让英月娥快马送去了紫萍。
几息之后,他敲了敲桌案。“去将林舒虞唤来。”
亲卫领命而去,半炷香后,带着林舒虞快步而来。
见到徐平,她赶忙跪地叩首。“参见大将军。”
“抬起头,过来。”徐平手指一勾,将人唤到身边。“你爹已从牢中放出!顾应痕还是挺讲信用嘛。
也不对!对他来说,你爹恐怕只是个玩具罢了。”
此话一出,林舒虞感激涕零。她先是躬身施礼,随后马上绕至徐平身后,替他轻轻捶起肩来。“舒虞多谢大将军恩情!”
“真的吗!”徐平一把将人扯到身前,随后揽入怀中。“知道季书同吗?”
“岩台大营统领?这个舒虞自然知晓。”
“若是徐某让你去接近他,勾引他,你能做得到吗?”言罢,徐平缓缓挑起对方的下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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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合一,大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