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就不是我们的家了吗?”她反问,“这间屋子的密码和楼上一模一样,你什么时候把九楼也给买下来了?都没告诉我。”
徐鹤白的表情像是有一瞬间的意外,随即轻笑起来:“抱歉,我忘记了。我以为姐姐不会再住在这里。”
他口吻真心实意,温迎却有些不太相信。
她突然回想起住在这里的第二晚,居民区里亮起寂寥的灯光,只有他们这一栋楼,只亮了一层,接着问:“你是只把这两层买下来了,还是这栋楼?”
“这栋楼。”徐鹤白坦然道。
原来如此,温迎低头望向自己的口袋,那里装着电梯卡和机械钥匙。
她不免感到好奇,这间屋子和她想象中的大相径庭,那剩下的十几层又是什么样子?
“不过,我没有想过要隐瞒你什么。”徐鹤白的声音再次响起。
他从身后拥住她,嘴唇若有似无,贴在她的颈侧:“毕竟,姐姐的调查很轻松,很顺利。不是吗?”
“但你也说了,那只是调查而已。”温迎说,“仅用几张纸就把一个人的生平事迹概括,是不是有点太不切实际了?”
“姐姐也有不知道的事情?”
“当然了。”温迎再次转头,脸颊擦过他的发丝,“比如我就不知道,你买下了这栋楼,还在厨房门口设置了密码,而且是我猜不出的密码。”
徐鹤白笑意盈盈:“对不起,密码是随机生成的。厨房还没有完全装修好,我怕你进去了会不喜欢。”
“不是因为担心我拿刀具划伤手吗?你把桌子的边角都包起来了,还铺了这么厚的地毯,好像很担心我会弄伤自己似的。”温迎看着他说。
徐鹤白也低头,一瞬不眨地注视她,眼底的笑意慢慢收敛。
他的表情逐渐恢复了平静,环绕在她腰间的那只手却不自觉地加重了力度。
“你想把我关起来,对不对?”温迎问,“你会这么做吗?”
身后的人沉默,他没有回答。
但她已经知晓了答案。
答案并非在今天才诞生,而是更早的之前。
被隔绝在另一个世界的系统,空荡的郊区,失去信号的楼房,甚至她刚回来时连身份都没有,唯一的手机卡还放在徐鹤白那里。
他要想掌控一个孤立无援的人,实在太过容易,徐鹤白有的是让人悄无声息消失的经验。
但他却和她走出门,搬出这个地方,看着她回到家人身边,也假装平和地跟在她身旁。
桎梏她腰身的手臂垂落,温迎转过身,像刚才他拥住自己那样,也抱住了他。
于是,僵硬的人变成了徐鹤白,他甚至跟随惯性,往后退了一步。
“姐姐……”
后背抵在墙壁,衣料摩擦到照片,他瞳孔微微收缩。
“你在等着我慢慢发现你,和四年前一样。”温迎扬起脸,朝他笑了笑,“这一次,也是为了让我觉得更加深刻吗?”
徐鹤白有半分钟的时间没说话,只静静看着她,目光如有实质般描摹她的眉眼,又或者是,表情。
过了半晌,他嘴角略微掀起弧度,语气却分外冷静:“我想象过很多次,当你站在这里时会是怎样的表情,会很惊讶吗,还是会觉得害怕,又或者是……讨厌我。”
温迎摇了摇头,徐鹤白抬起手,微凉的指腹触碰到她的眼尾,又转到嘴角。
他呢喃般地继续说:“每一次,你都不是笑着的,姐姐……为什么要对我笑呢?”
“因为,在你面前的不是幻觉啊。”温迎说,“我是真实的。”
徐鹤白很缓慢地眨了一下眼睛。
“刚刚就想问了,你在外面旅游的时候,是不是没有收到短信?也没有人和你讨论景点要怎么逛,午餐吃什么吧,所以你一个人想了很久,只买了面包。”
温迎摸了摸他的耳朵:“面包好吃吗?”
徐鹤白停顿了几秒钟,说:“不好吃。”
“难怪随手送给别人了。”温迎对上他的眼神,笑了一下,“怎么,只允许你监视我,换成我派人跟踪你就不可以了?”
她拉着他的手,从自己的颈间勾出那串蝴蝶项链,指了指中央镶嵌的定位器:“它看上去比以前更亮了一些,颜色也有点变化。”
徐鹤白垂眸,跟随她的动作摩挲那枚吊坠的表面,又抬起眼来看她。
“我每天都把它戴在身上,和它已经熟得不能再熟了,如果它发生什么变化,我肯定能够感觉的到。”温迎说,“它除了定位,还有没有其他功能?”
“可以检测身体的健康状况。”
“还有呢?”
徐鹤白顿了顿:“也能通过连续性频率的变化趋势,推测出某一行为的结束时间。”
温迎的视线越过他,望向门口,那里本该安装一扇门,此时此刻却是空的。
难怪上次她换衣服时,徐鹤白敲门敲的那样及时,还有她起床的时候,刚坐起身,他就出现在门口……
视野忽然被挡住了。
空荡的门框消失,变成了某个人的胸膛。
温迎收回视线,去摸他的口袋,没摸到手机,却触碰到一个冰凉的物体。
徐鹤白身形微顿,仍站在原地盯着她,温迎又换了另一个口袋,拿出了手机。
“可以的。”徐鹤白突然没头没尾地开口,“我喜欢你这么对我。”
温迎反应了一瞬,发觉他是在补充她上一个问题的回答。
她笑了笑,拿出手机打开锁屏,果然看到一个特殊的App。
但她点进去,收到的又是“信号已丢失”的提醒。
她把手机递到徐鹤白面前,他看了眼,语气平直地陈述:“我装了信号屏蔽仪。”
“连自己的手机也屏蔽了吗?”温迎把他的手机放回去,“万一外面有什么重要的事情找你,怎么办?”
“那就让他们找不到我吧,没有什么重要的事情。”徐鹤白说着,视线重新落回她脸上,细致打量她所流露出来的每一个表情,“姐姐呢?”
“什么?”
“有重要的事情要去做吗?”
温迎摇了摇头,牵起他的手往外走。
徐鹤白没有挣扎,很轻松就被拽走,顺从地跟在她身侧。
但他的神情却不轻松。
眉毛微微蹙起,嘴唇抿成平直的一道线,像是被疑虑的阴云笼罩。
温迎走到沙发旁边,坐下来。
她站了太久,正想舒适地往后靠,沙发却向后放倒了,变成一张床的形状。
她躺在上面无言了几秒钟,徐鹤白就静静地俯瞰她,直到温迎问:“为什么要买一个坏掉的沙发回家?磕到脑袋怎么办?”
徐鹤白才回神般地说了句“抱歉”,将她扶起,动作轻柔地抚摸她的后脑勺。
“撞痛你了吗?”
其实并不痛,但被摸头的感觉良好,温迎不太想动,等他收回手了,清了清嗓子说:“没有,不痛。”
“对不起。”徐鹤白缓缓蹲下身,不知在哪一处碰了碰,沙发又恢复成了原本的样子,“不过,它不是坏的,姐姐刚刚不小心,坐到开关上面了。”
温迎嘴角动了一下,把想问出口的话咽回去,徐鹤白单膝跪在她身侧,搂住了她的腰,脑袋埋在她衣物间,蹭了蹭。
“姐姐。”他轻声叫她。
“嗯?”
“真的没有重要的事情要去做吗?”
温迎还是回答:“没有。”
徐鹤白将脸颊贴紧她:“可是,你心跳得好快。”
他声音很低,像在喃喃自语,又像是透着犹疑,被什么困扰一样。
温迎也伸出手,掌心贴在他的身前,即便是触摸,震颤的频率也同步到她手中。
她手指上移,覆盖到脆弱的咽喉,那枚凸起的骨头难以抑制般地滑动。
徐鹤白在紧张,可他偏偏要问,问她是否也因为撒谎而错乱了心跳的频率,她是不是同样在紧张。
明明四年前,是他引导着她混淆,在她张口说出“喜欢”之前,就从容不迫地判断出答案。
“最重要的人已经在我面前了,我还有什么别的事情可做?”温迎说。
徐鹤白像是轻笑了一声,温迎捧起他的脸颊,对上那双沉沉的眼眸。
他眼睛里分明没有笑意,瞳孔极黑,像是吸附了所有光泽。
“我是重要的人,为什么呢?”他轻声问,“姐姐这次回来,是为了我吗?”
温迎点了点头:“是为了你。”
徐鹤白弯起嘴角,浅浅的,上扬的弧度,说出口的下一句话却让温迎怔愣在原地。
“姐姐是因为担心我,继续杀人吗?”
他似乎对她茫然的表情很满意,语速不疾不徐地说:“跨江大桥捞上来了一具尸体,是吕成光的,郑警官今早给你打过电话,姐姐这么聪明,应该什么都猜出来的吧。他死了,是我杀了他。我把他关起来,折磨了整整两年。”
“不仅是他,还有纪曜,以及……那名曾经出现在你面前,在你眼前乱晃的实习生。一开始,他们总是逃跑,后来我把地下室的网络断掉,失去了信号,他们的‘系统’就无法发挥作用了。”徐鹤白说。
温迎想起系统给她播放的那段记忆,那片纯白的空间,看起来明亮无比,原来居然处于一间见不得光的地下实验室?
徐鹤白却把这短暂的一瞬当成走神,拥紧了她,叫了声“姐姐”。
温迎低头看他,他又将脸埋回去,只留给她一个黑漆漆的发顶。
“吕成光的任务是获得数不清的、无条件的爱,纪曜是为了得到认可,拥有星辰一样灿烂的人生。那个实习生在家里并不受宠,产业只会是他哥哥的,系统给他安排了成为首富的任务,所以……他总是试图接近你。”
他讲到这里,口吻带了点埋怨。
温迎其实已经记不清当初挡在电梯前,身穿白衬衫的实习生长什么样子了。
甚至,她都忘了他叫做什么。
她摸摸徐鹤白的脑袋,放缓语气说道:“我没有和他说过话,我刚见到他,就通知权特助把他开除了。”
徐鹤白拥紧了她,仿佛用手臂的力度来掩饰脊背不自然的颤抖。
“那……姐姐呢,你的任务是什么?”隔了许久,他笑了笑,“是我吗。”
“是为了让我不要那么不幸福,让我获得更好的人生吗。你不想我变成一个十恶不赦的罪人,可我已经是了。”徐鹤白的语气听不出起伏,“姐姐在另一个世界见到纪曜了吗。他有没有告诉你,是我杀了他?”
他在撒谎,温迎顷刻间便判断出。
可徐鹤白不给她开口说话的机会,随即便道:“即使你已经回到我身边,我也没有把吕成光放出来。他死了,依旧是因为我。不过……有一个人还活着。”
徐鹤白扣住她的手腕,带动着她探进他大衣的口袋,触碰到片刻前她就已经摸到的物体,冰凉的表面被体温熨得滚烫。
是一枚熟悉的蝴蝶吊坠,镂空的地方放了她的照片,还有定位器。
只不过,它和她颈间的这条项链不同,没被悬挂在闪着银光的细链上,而是被镶嵌在皮革中央。
如同一只项圈。
徐鹤白牵动唇角,讲出的话分明裹着胁迫的意味,却更像是蛊惑:“姐姐把我关起来,好不好?把我关起来,我就不会出去伤害到别人了。”
他微微笑了一下:“除此之外,我还可以给你那名实习生的信息。”
温迎对上他的视线,徐鹤白也朝她看过来,脸上看不出波澜,等待她做出决策。
她接过了那只项圈。
徐鹤白变得空落的手垂在身侧,几不可察地蜷缩了下手指,眸中笑意未变。
温迎的手指擦过他颈间的皮肤,他略微仰头,配合她的动作,锁扣在空气里响起极轻的一声,他的喉结被掩盖住。
“我的确在找那两名攻略者,但我不是为了拯救他们,你让他们消失,正合我的意。”温迎抚过他的眉眼,徐鹤白这回没将脸颊贴在她掌心,如同被定格住。
他眼尾泛着淡淡的薄红,明明是他自己要求她这么做,此刻却像是受了委屈。
“吕成光利用职权之便,害得被他潜规则的女演员在网上承受骂名,最终精神崩溃,自杀身亡。纪曜抢走别人的人生,伙同其他攻略者制造混乱,害死了无辜的人。他们做了这么多的错事,还能逃脱法律的制裁,你只不过是跳过了那层程序。”
温迎的指腹滑向他颈间,隔着那层皮革,不轻不重地按压。
“被关起来的,都是需要受到审判的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