侍卫有些气愤,他没想到会有人胆敢当着自己的面再次出手。
李尝浅原地腾起,但看起来力量却不像是由自己发出的,因为他的腿没有丝毫弯曲,更像是被手中的剑拉起来的。
侍卫只迟疑了一瞬间,少年就从他的头顶掠过,贴着房门顶部进入到屋内,在进入房内的瞬间,李尝浅的身体一旋转竟然又拔高几尺,几乎到了屋子的横梁上。
少年身体忽然又缩成球状,越过偷袭者直接朝钟子良冲了过去,明明看起来还有一段距离,但李尝浅的身体又瞬间展开,手臂与去尘剑的长度正好弥补了这段距离,一剑击出瞬间完成。
李尝浅后知后觉,在感受到剑锋刺入血肉的触感之后,才好像重新占据了身体的主导权,然后马上后跳两步,落在了房间的角落中。
作为自己剑法的旁观者,李尝浅有着非常奇妙的感受,他像是在欣赏一幅完美的画卷,而少年作为初学者,则认为自己远远还没到达作画者的高度。
这一剑在诡异中又多了几分飘逸,宛如踏月摘星,李尝浅认为十分完美,但转念一想这好像是自己使出的剑法,内心便又为自己剑法的精进而感到开心。
宪王侍卫也没有想到,在允剑山庄掌门早就决定封剑之后,自己还能看到如此精妙绝伦的一剑,他开始思考,如果是自己,要如何应对这一剑。
偷袭者的手已经不再颤抖,但他却被眼前的一幕吓到了,房间角落里的少年刚刚使出的一剑,和之前的感觉完全不同,这一剑带来的威胁,甚至要大于宪王侍卫手中的刀。
钟子良已经断了气,但一滴血都没有流,甚至连伤口在哪都看不清楚,只有李尝浅自己知道,他刺入的是敌人的心脏,伤口却和被蚊子叮咬过之后一样不起眼,不过造成的结果却是致命的。
既然钟子良在自己的眼前死去,就已经证明了计划的全盘失败,偷袭者不知道回去之后如何向主子交代,他想鱼死网破杀了李尝浅,但理智重新占据上风,不说宪王侍卫是否会插手,就算只有少年一人,在自己亲眼目睹了那一剑之后,他也没有百分之百的把握了,所以他选择向侍卫发起质问,以求自保。
“阁下说山庄内不许再死人了,但此人就在你眼前杀人,阁下却还无动于衷吗?”偷袭者虽说惊恐,但还是稳住了自己的呼吸,看向宪王侍卫。
侍卫还沉浸在自己的思考之中,过了一会才反应过来:“那你想怎么办?”
“他违背了宪王的止杀令,理应处死。”
听到两人的对话,李尝浅反而没有感到特别担忧,他重新握紧了去尘剑,随时准备应战,不过他没想到剑法的消耗竟然如此巨大,少年仅存的内力已经无法支持他再次使出跟刚才一模一样的剑法了。
令人出乎意料的是,侍卫对钟子良的死呈现出无所谓的态度:“宪王让我止杀,我没有做到,是我的失职,回去之后我会如实禀报,任凭宪王处置,但是,我依然不会让此处再添人命,包括我自己也不能将任何人随意处死,和我之前说的一样,如果谁想杀人,我会继续阻止,如果你有自信,可以试试,就像他一样。”说完后,他微微抬了抬头,用下巴点了点李尝浅。
两人都愣了一下,偷袭者没想到侍卫会说出这样的话,但他说的确实没有问题,宪王是让他来阻止杀人的,而不是杀人的。
“如果你们都不准备杀我,那我就先回去了,我可有点困了,嘿嘿。”李尝浅松了一口气,侍卫的态度最为关键,看来宪王执意要保三名道士,所以他才能完全放下警惕,径直朝屋外走去。
看着少年离开的背影,偷袭者虽然气得咬牙切齿但却又无计可施,他现在只关心明天要如何离开这个鬼地方。
李尝浅这一觉睡的很安稳,一夜无梦,直到门口的喧闹声将他吵醒。
一众年轻道士站在醒身阁门口,叫叫嚷嚷的不知在说些什么,少年对这些跳梁小丑视而不见,转身又进入了隔壁掌门的房间内。
“掌门好手段,钟子良这一死,这些人可是群龙......哦不,群虫无首,必定不攻自破!”李尝浅刚进门就听到了左淳子的声音。
旁边站着的黎旭流皱了皱眉头,反而掌门一脸平静的坐在蒲团上,并没有否认左淳子的说法。
看到李尝浅走进来,略有深意的看了他一眼,李尝浅注意到后,也看了看掌门,两人不约而同都面带笑意,至于其余两人并没看出什么异常,只有李尝浅明白师傅的笑,这代表师傅其实一清二楚。
“不攻自破?我看是狗急跳墙,不然你看看外面的那些人是干什么的?”黎旭流不太赞成左淳子所说的话,因为外面的人实在吵得令他感到烦躁。
“师弟,非也非也,并非如你所说,他们虽然一直在门口吵吵闹闹,但到现在都没有一个人敢走进来,说明他们只是虚张声势罢了。”左淳子摸了摸胡须,笑容满面。
“哦?那师兄能预测到他们接下来会干什么吗?”黎旭流觉得左淳子在宫里呆的久了,舒服安逸的习惯了,看问题也变得盲目乐观。
“无非就是所有人都会的那几招,先是‘讨公道’,钟子良死了,他们必须做出些反应,来证明自己不是人见人捏的软柿子,这个环节很重要,要把握的很好,既要表达出自己的愤怒,顺便展现出自己的力量,震慑目标,又不能真正的惹怒目标。而现在,我们就是他们的目标。”李尝浅被左淳子的话吸引了。
“那接下来呢?”少年不由自主的问道。
“接下来,就看目标,也就是我们。关键在于我们想要如何解决,如果双方并没有深仇大恨,一般情况下,由一人出面‘言误解’即可,说白了就是解释事情的前因后果,这其中,内容与真相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说话之人的态度和语气,因为闹事者的目的只是‘讨公道’,而并没有直接出手伤人,人家既然给了台阶,我们就要下来,这样做对双方都有好处。”
“杀了他们的领袖,还不叫深仇大恨吗?”李尝浅很惊讶,不太明白左淳子口中深仇大恨的意思了。
“他们关系未稳,每个人都觉得自己的生死各凭本事,虽然看似站在同一条船上,其实也不过是徒有其表罢了,有用的时候,都会搬出这层关系用,没用的时候,大概全都避之不及,很明显,众人都说是为钟子良的死讨公道,其实还不如说对自己未卜的前途摸一摸门道。”
“原来如此,那依师叔所见,最后的结果一般会如何?”
“最后?当然是‘重归好’了,双方都不想惹出大麻烦,那闹完事之后,互相给了台阶,自然就是手挽手下来了。这个坎呢,也就算是过去了,以后大家还是无冤无仇,该怎么过怎么过。”左淳子说出的话更像个江湖人而不是个道士。
但左淳子的话确实令李尝浅受益匪浅,讨公道,言误解,重归好,三个过程表面上看起来似乎都很简单,但少年知道,在整个过程中,实际上更需要有人时刻把握住其中的尺度,丝毫的逾越都会带来不可挽回的后果。
李尝浅没有太多江湖阅历,所以对于这些前人之见,少年都会专心听取,并且认真思考。
不得不说,左淳子在人心的理解上更加通透,对人心的揣摩也更为细致,这是山上境界再高的道士都无法传授的,李尝浅将左淳子说过的每一句话都牢牢记在心中。
少年在刚刚进来掌门的屋子之前,就注意到昨晚的偷袭者已经不在门口的道士之中了,他八成已经趁乱离开了。
法门寺喜欢体现“教化”的力量,想要将从小在道观长大的道士转化为和尚,但事已至此,可以说是计划失败了,这也是他临走前给三名道士出的最后一道难题。
“难道你的意思是他们觉得自己在理,然后掌门现在还要给他们赔礼道歉不成?”黎旭流的语气有些难以置信,他从没想过死了一个道统叛徒,还要掌门亲自为之道歉的。
“我说了,第二步‘言误解’并不是关键,随便找一个人,语气软一点就可以了,只要有资格代表掌门就行,没人管他具体说了什么内容。”左淳子倒也不急不躁,耐心的解释着。
“我想试试。”李尝浅忽然冒出一句。
“你吗?倒是可以,你的辈分在我们里面最低,就算代表我们说话,即使主动认错,也不会降低我们这些老一辈人的威严,嗯,是个不错的选择。”左淳子边说话边点了点头,觉得这确实是个不错的主意。
黎旭流又开始皱眉头了,他不知道什么时候左淳子也算进“我们”来了,正想出言阻止的时候,却被灵渺伸手拦下了:“好,你去试试,大胆说,不用考虑结果,对与错都没有关系。”
李尝浅点了点头,转身推门而出。
门外的喧闹瞬间停止,但是当大家注意到从屋内出来的只是自己的小师弟后,就都不约而同的露出了失望的表情,过了几秒钟后又重新开始提高了音量,恢复了嘈杂的局面。
当李尝浅面向众人,缓步走向前来的时候,众人才发现他好像有话要说,所有人又都停下了交谈。
说实话,李尝浅感到有一丝紧张,这是他出生以来,第一次在那么多人面前说话,并且还是所有人都在期待着他开口的情况下,他深吸了一口气,说出的话却像利刃一样插在众人的心脏之上:“钟子良是我杀死的,用的就是这把剑。”少年轻轻拍了拍腰间的去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