府内的江湖人已经消失大半,古赫和李尝浅却被留了下来。
安王说道士另有用处,还轮不到道士去打打杀杀,古赫倒是无所谓,起码这不影响自己修道。
李尝浅却开始有些担忧了,因为无论什么时候,他都不想让皇帝为自己“接风洗尘”,事实上,皇帝也不可能为这群人庆功。
安王显然是在说谎,这也就意味着这群江湖人的西域之行多半是凶多吉少了。
安王从不会表露出自己的真正意图,李尝浅也更不会去追问,但如果这些江湖人心甘情愿做了鱼饵,那么与他们身处同一屋檐下的自己,有没有可能只是下一批鱼饵罢了?
安王不值得相信,李尝浅每时每刻都在心中告诫自己。
方先生说的一点没错,安王拉拢的诚意只流于表面,但其实抛出的诱惑才是让轻信者上当的关键。
事已至此,李尝浅已被一只巨大的手掌牢牢握住,即使想挣脱也十分困难了,与此同时,古赫表现出的的漫不经心更让李尝浅感到烦躁。
“你今天还能安心修道,明天就可能死于安王之手。”
李尝浅毫不掩饰自己语气中的不满,即使他知道这些言语无法让古赫的心境哪怕有一丝一毫的波动,但他还是想尝试着激怒古赫。
“你说的没错,所以我打算在他暗算我之前逃走,当然,如果你愿意,我会通知你一起。”
李尝浅哑口无言,原来愚蠢的还是自己,古赫早已看清安王的态度,甚至已经想好抽身之法,但自己从始至终都沉浸在无知与傲慢中,接近了连方先生都有所顾忌的安王。
即使现在已经有所醒悟,却依旧在抱怨,并且随之带来的负面情绪也让自己丧失了正常的判断能力。
“你早有计划?”李尝浅决定重回理智。
“我的一切计划都是为修道而做,如果有可被预知的障碍阻挡了我的修道之路,那么我必须早做打算。”
古赫在李尝浅心中的形象几经变化,由一开始的书呆子,到出卖同门只为活命的贪生怕死之徒,再到现在的有时候像小孩子一样心思单纯,有时候却又像长者一样心思缜密。
李尝浅终于开始了解古赫,正如他所言,一切都是为了修道,他并没有撒谎也没有夸大其词。
少年相信古赫如果有朝一日遇到证道之机,会付出一切代价,包括自己的性命。
“说说你的计划。”
“计划很简单,而且到哪都行得通。”
“哦?”
“计划就是装傻,扮蠢,藏着掖着,当然,适当的时候也需要拿出一些‘本事’,不要真的让人觉得你是个一点用处都没有的废人。”
李尝浅皱了皱眉头,显然没有明白古赫的“计划”。
“哦,抱歉,你是掌门之徒,这个计划在你身上确实比较难以实现。”
古赫又开始故弄玄虚,说话说一半,在外人听来不明所以,但他自己却完全不以为然。
李尝浅这次决定耐下心来:“为什么难以实现,不妨具体说说。”
“其实大多数弱者的计划之所以能成功,不过都是强者的网开一面罢了,很明显我们现在就是弱者,就像皇帝为什么没有继续追杀你,说什么佛门期盼主动的皈依这些冠冕堂皇的借口,实在是可笑,唯一的原因只是皇帝觉得你并无威胁,跑了就跑了,无足轻重。”
古赫不清楚李尝浅当时是怎么逃出京城的,所以他不知道少年也曾被江湖势力争抢,能成功脱身只能说是阴差阳错的运气和巧合。
但古赫说的也并不是全无道理,如果皇帝当时真的设下天罗地网,那么自己绝无可能逃出来。
“所以你的意思是,让自己显得没用,这样安王就不会过多关注我,然后我就好随时逃走对吗?“
“没错,不过也不能让自己看上去那么没用,要把握好这个尺度也并不容易,需要多花点心思,有句话怎么说来着......食之无味,弃之可惜,对,这样的人行事最方便,至于你现在,恨不得展现出自己的本事有多大,却完全不懂得示弱,这并不是好事,尤其是你还顶着掌门之徒的帽子。”
古赫的意思李尝浅大概懂了,他的计划就是让自己显得有用但却又没那么有用,这样就方便随时一走了之而不被放在心上,“示弱”是计划的核心,而且这种“计划”确实放在哪里都适用。
在李尝浅的理解下,简单来说古赫的意思就是:如果被一只强有力的大手握住,你要做的不是奋力反抗,而是大声求饶,摇尾乞怜,虽然没有尊严但确实是唯一行之有效的办法。
“我的师傅是掌门,道统的领路人。”虽然古赫说的没错,但单单是灵渺之徒的身份就足以让李尝浅无法被人轻视。
“嗯...不过你可以证明掌门是错的...没错,掌门年龄大了,老眼昏花,他未必每件事都能预测到正确结果,死在法门寺也是意料之外,选你做徒弟也是个错误,你一无是处,其实根本无法延续道火。”
李尝浅满脸诧异,心中有些愤怒,他不知道这是不是古赫内心的真实想法。
“别误会,掌门永远不会犯错,我只是告诉你方法,如果人人都能这样想,那么计划自然就行得通,安王也不会把你看的那么紧。”古赫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
“如果这样,掌门仅剩的威严也荡然无存,云顶观和道统的脸面也丢完了,世人会觉得道统是个笑话。”
“你说的不错,但现在道统已经是个笑话了,置之死地而后生,等道火再次燃烧,自然没有任何人再敢发出嘲笑。”古赫显然认为“威严”并无利于修道。
夜深了,李尝浅却无法入眠,脑海里都是白天与古赫的对话。
他想到了许多个可能,既然师傅不会犯错,那么为什么又偏偏选中了自己?
可能是真的寄希望于自己,但也可能和古赫说的一样,这仅仅是为了迷惑敌人的一种手段,将自己变成挡箭牌然后推到台面之上,而真正被师傅看中的人,或许早已在暗中低调行动。
道统必须置之死地而后生,如此简单的道理自己却从没有想到。
李尝浅有些难过,但也只是刹那之间,他不该纠结于对师傅无端的恶意揣测,更不应该被这种情绪所影响,即使永远也无法亲自振兴道统,那么如果师傅安排好了这一切,少年就要义无反顾。
但是说实话,就算将道统交给自己,李尝浅也不想接下。
他不是个道士,从来都不是,也不想当道士,他唯一想做的,只是为师傅报仇。
次日的早晨,李尝浅的头脑从未如此清醒,因为他感觉自己放下了许多,少年不擅长一心二用,所以现在,他只需一心一意。
当再次见到古赫时,李尝浅对他有了重新的认识。
知忍让能屈伸,道法高深甚至武功高强,从各个方面来看,古赫都是重新执掌道统的不二人选,但或许连古赫自己都还没意识到。
不管这是不是一场戏,李尝浅都要让自己的角色继续下去,即使身死,他也要守住师傅的威严,守住云顶观掌门之徒的尊严。
“古赫,我要走了。”李尝浅平静的对古赫说道。
“哦?安王要动手了吗?”
“不知道,正是因为我不清楚他什么时间会动手,所以我决定离开,反正也是早晚的问题。”如果结果同样是未知,李尝浅不如早做打算。
“有道理。”古赫略微思考过后,给出了自己的评价。
少年以为古赫会在临别之际再赠予自己一些忠告,毕竟也是同门一场。
但等了一段时间之后迎来的只有沉默,古赫只是一动不动的看着李尝浅,看上去也完全没有想要开口说话的意思。
李尝浅默默地叹了口气,这不是古赫的错,古赫一直如此,错的只是自己的期望过高罢了。
“那...我走了。”
“好的,安王府不好走,看来你去意已决,早有计划。”
古赫的话又让李尝浅愣住了,他不明白古赫口中“不好走”的意思,因为少年从未看到府内有巡逻的士兵,以为只需要悄悄离开就好。
“实话说,我没有计划,只是临时起意而已,难道安王府很难离开吗?”李尝浅知道在古赫面前无需装模作样,有话直说才是最简单的交流方式。
“你不知道吗?安王府表面看起来平平静静,随进随出,但实际上却防守森严,连我一开始都差点没能看穿。安王允许我们在整个庭院内随意活动,不过只要出了庭院,就有成百上千的侍卫整日不停的巡逻,他们将整个庭院包围在中间,除非得到安王的允许,否则没有任何人可以轻易离开。”古赫看起来已经对安王府颇为了解。
“那你有没有离开的方法?”
“其实很简单,他们巡逻的路线固定,轮换值守的时辰也从不改变,所以找到规律和不被发现的路线也并非难事,想要离开,轻而易举。”古赫露出一丝得意。
“帮帮忙。”李尝浅毫不客气。
正在少年以为古赫会马上告诉自己离开安王府的方法时,古赫却又沉默了,低下头,右手摸着下巴,开始了思考。
李尝浅虽然皱了皱眉头,但没有追问,只是耐心等着古赫的回答。
“我带你出去,跟你一起走。”
少年有些吃惊:“安王要对你动手了吗?还是这也是你计划的一部分?”
“都不是,我和你一样,也是临时起意。”古赫的笑容有狡黠。
“你不在这里安心修道啦?为什么忽然想跟我一起走?”李尝浅有些不解。
古赫脸上的笑容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前所未有的严肃:“逐人亦无用,我只逐大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