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内,来自日军东北军区的七三一部队中佐,不知原因突然杀了四名士兵之后,从容越狱。
两名军官被甩在后面,此时也急忙跑过来,看着地上的尸体,吃了一惊。
“江淮少佐,这几个不是......”他们话没有说完,彼此都明白了各自的意思。
“竹内。好计谋,好计谋。”
江淮累了,一屁股瘫坐在地上,不停地喘着粗气。
外面隐约传来刹车声,不一会,监狱里又响起了粗重的,军靴跑动的声音。
江淮坐在地上,摘下头上的帽子,有些自暴自弃。
武藤生被副官和手下簇拥着,来到江淮这边,惊讶的看着颓废的坐在地上的江淮。
“竹内?”武藤生声音有些颤抖。
江淮没说话,坐在地上点了点头。
透过牢房的木栅栏,江淮看着盛过清宫血的碗,良久不语。
“竹内去哪了?”武藤生焦急的问江淮。
江淮还是不说话,又摇了摇头。
“妈的!就说东北那什么七三一部队里面没他妈一个正常人!”武藤生气的连中国的国骂都喊了出来。
江淮心里默默地念叨,七三一,细菌部队,毒气弹,人体试验,竹内,喝血,血.....清宫!
江淮冷不丁从地上跳起来,一把揪住武藤生的衣服。
“清宫和由柰子在一起!”
“是啊她们在一起啊。”武藤生甩开他的手,“她们两个在办公室里你这么激动干什么......”
他突然像是反应过来什么,抬起头死死的盯着江淮。“绫子!”
两个人拔腿就往回跑,留下一众愣在原地众脸懵逼的军官们傻傻的站在原地。
门被从里面反锁,武藤生不停地用巴掌拍着门“由柰子,是我,父亲,开门啊!”
江淮见情况不对,上前抱住自己肩膀开始撞门。
军政部的办公室门不像监狱,监狱只是用铁制成的铁链和铁索,在阴冷潮湿的牢里放久了,难免会生出铁锈,而军政部的门,都是实木打造,再配以熟铜的锁芯,相比之下还比监狱的铁索结实一些,江淮也不敢用枪去打锁芯,一个不小心就真的进不去了。
武藤生见江淮奋力撞门,也收缩肩膀,看着江淮“三个数,一起撞!”
“一,二。”武藤生数着数字,暗暗酝酿浑身的力气。
“三!”武藤生一声大喊,两个人如同出膛的炮弹,狠狠地撞向木门。
门板发出濒临崩溃的吱呀声,两人合力的撞击将厚重的实木门撞出了一条肉眼可见的裂隙。
两人退后,再次撞向木门。
江淮一个踉跄,踩着撞碎的半扇门滑进了屋子里。木门被两个壮汉硬是撞得支离破碎。
武藤生来不及管江淮 ,潜进门里环顾四周。
由柰子趴在桌子上,发出均匀的呼吸,武藤生刚卸下一口气却又提起!清宫不在这间办公室里。
江淮从地上爬起来,幸好门板破碎的时候没有产生木刺一类的东西,不然他江淮可能这一扑就被扎成一只木刺猬。
他走到由柰子身边,伸手探了探她的呼吸,呼吸均匀,身上也没有明显的外伤,应该只是晕了过去。
江淮突然注意到由柰子的脸下枕着一张纸,上面写着什么东西。
江淮轻轻的抽出那张纸,定睛看去。
由柰子娟秀的字整整齐齐的印在纸上:你们想要我的小食物吗?要是不想让这个可爱的小食物死的话,就在我吸干她之前找到我吧。——竹内小次郎。
江淮将纸递给武藤生,拍了拍他的后背。
武藤生简直要气炸了肺!
要不是北平的‘匪患’太过严重,已经渐渐到了武藤生不能控制的地步,他才不会同意让这个细菌部队的疯子来帮助自己,谁承想东北军区还真的就给他派了个疯子过来。
要是清宫有半点闪失,老子豁出来背上叛国的罪名,也要把你东七三一军区烧成一片白地!武藤生恨不得仰天长啸发出毒誓。
竹内看着时间,缓缓的走到孙先生和小黑的附近停下,他不敢太过接近小黑,毕竟这个其貌不扬的黑衣青年可是在他的手下闯入的时候徒手杀了三个人之后才被人数优势的日军按在了地上。
“你们的时间可要到了哦,还有,一分钟。我看江淮应该是不会来救你们了,怎么样,决定了吗?”
孙先生惨笑一声,将防化服踢向小黑。
“小黑,我孙某一辈子自问,双手从未沾过血腥,就连开枪都是你教给我的。”孙先生自嘲的笑笑。
小黑浑身颤抖,死死的盯着孙先生手里的刀。
“把衣服穿上!”孙先生见旁边两个穿着防化服的士兵将毒气弹搬到掷弹筒旁边,大吼一声提醒小黑。
“他没来救我们。”小黑口中念念有词。
“小黑!闭眼!”孙先生一声大喊。
小黑没有闭眼,死死的盯着孙先生。
孙先生眼睛死死的盯着竹内“看好了,这就是我们中国人的人性!”
一向文弱的孙先生此时须发皆张,宛如神话中不动的明王!
他转眼看着小黑,换回了以往的平静“活下去,报仇。”
血溅在小黑的脸上,他怔怔的看着孙先生倒在自己面前,带着书卷气的眼镜在地面上磕到了石头,在光滑的镜片上磕出一道裂痕,一如此时小黑的心。
竹内走过去踢了踢孙先生,转头示意士兵可以开始了。
一颗毒气弹被塞进炮筒,竹内看着射出的炮弹在自己头上炸响。他张开双臂,仿佛毒气弹是他登基时的礼花。
小黑反应过来,抓起地上的防化服,钻了进去。他必须活着,才能为孙先生报仇。
但还是晚了,毒气迅速的落下,小黑只觉得眼睛和半边尚未钻进防化服的身体如同被火烧一般剧烈的疼痛起来。
他忍着剧痛,将另外半边身子塞进防化服里,迅速的戴上防毒面具。
军政部里的江淮和武藤生听见炮响,几乎同步的扑向窗边。
江淮看着炮响的方向,心里咯噔一声。
那是孙先生和小黑居住的方向!
武藤生看着炮弹爆炸,眼前一黑,向后倒去。
“武藤将军!”江淮眼疾手快,一把抓住武藤生的衣领不让他直挺挺的倒在地上。
“医务兵!”江淮放下武藤生,扑到门口大喊。
武藤生缓缓的睁开眼睛,迎上来的是江淮疲惫的眼神,和由柰子关心害怕的眼神。
“我倒了多久?”武藤生声音十分沙哑。
“两天一夜。”江淮披着衣服,叉着腿坐在椅子上。
“清宫呢?”
“还没找到。”
“城里伤亡?”
“一百六十三死,伤者不计其数,几乎整个北平西都被感染了。”江淮的声音越来越小。
武藤生扭头看向江淮,后者抱着肩膀披着衣服,就在椅子上睡着了。
“父亲,这两天江淮一直没有睡觉,所有的事情也都是他主持的,军政部已经乱成一团了。”
由柰子温柔的为江淮盖上毯子,轻轻的对武藤生说。
“辛苦他了......你怎么样?”武藤生一声长叹,转头问由柰子。
“我没事啦,医生说有些轻微的脑震荡,只是偶尔会头疼。”由柰子摸着自己的后脑,有些低落。
“都怪我没用,不然绫子姐姐......”她说到这,眼圈渐渐的红了。
“不怪你,不怪你,来,到爸爸这来。”武藤生的眼中满是疼惜和爱怜。
他抱着女儿的头,轻轻地拍着她的后背。由柰子把头蒙在被子里,低声的哭。
一步错步步错,如果不是自己同意让竹内这个疯子来北平的话,也不至于到现在这般生灵涂炭的地步。
小黑环顾四周“这是哪?我怎么不知道北平城里有这么个地方。”
“你当然不知道了,这里是我们七三一部队的一间新工厂,只不过还没有搬到这里就是了。”竹内恢复了自己阴毒冷静的模样。
“你来北平到底来干嘛?”小黑还是很疑惑,他现在站在竹内的身后,却没有想杀他的意思。
事情要追溯到两天前,爆炸刚刚结束。
竹内抱着清宫,示意手下按住疼的不断打滚的小黑。将他扔上了卡车。一行人驶出小院,留下孙先生的尸体,扬长而去。
他抱着清宫,踢了踢停止挣扎的小黑“想不想杀了我?”
“我.....我......”小黑疼的连话都说不清。
“我当然想!”小黑强行忍住自己的痛,趁着竹内凑过来的机会一把扼住他的脖子。
“不用过来!”竹内发出尖锐的笑声,大声提醒手下。
“你杀了我啊?杀了我,杀了我!”他的声音从癫狂突然变得严肃。
小黑依旧用自己最大的力气扼着他的脖子,但他太疼了,疼到没有什么力气。所以他其实只是压在竹内身上而已。
“不是我杀了你那个孙先生,是他自己!是你!是江淮!”
小黑愣住了。怔怔的看着竹内。
“人性啊,就像,就像我的手!”一说到人性,竹内又恢复了自己癫狂的模样。
“你看看我的手!看看!”他脱下防化手套,露出苍白的,布满伤痕的手。
“人性有两种选择,一个是,善,一个是,恶。”他转了转眼珠,看着小黑。
“我给了你们每个人两种选择,你和你的先生的选择,就是自杀,和杀死对方。我给江淮的选择,是来救你们,和不来救你们。”
他转动着自己的手,手心向上,“我没有对错,我做事情只是自己喜欢,喜欢就做,比如我喜欢这个小食物。”他指了指昏睡不醒的清宫“那我就将她弄到我自己身边,对我来说这就是善。你的先生为了你自杀,这也是善。”
他将手反过来,露出狰狞的烫伤疤。“你没有抢走孙先生手里的刀,还看着他自杀,这就是你的恶,江淮呢,他没有来救你们,说不定他现在正在和他的武藤未婚妻甜甜蜜蜜的腻在一起商量着婚事呢,哪有心情来救你们?这就是他的恶。”
“而我呢?我什么都没做,我只是看着你们证明自己的善恶,所以跟我没有什么关系的,没关系的。”竹内的眼睛露出邪祟的光,隔着防化服盯着小黑的眼睛。
“什么武藤未婚妻!什么婚事!”小黑整个人仿佛开裂的石膏,缓缓的碎成一堆碎石。
“你不知道吗?你竟然不知道!亏得你们还是朋友,他还是你们那什么组织的间谍。真可笑!”竹内见小黑并不知道这一回事,激动地兴高采烈,站在车厢里手舞足蹈,仿佛一只从马戏团里跑出来的猴子。
“你不知道吗?他是武藤生未来的女婿啦!不是你们那什么狗屁组织的间谍啦!不然你以为我是怎么找到这里来的!”竹内一把揪住小黑的衣领,将他提到自己眼前。
小黑觉得自己的灵魂正慢慢的离开肉体,竹内明明近在眼前,他说出来的话却如同从遥远的旷野上传来,悠悠悠长的。
难怪,难怪他什么事情都早知道一步,难怪他知道叛徒不是假的,难怪他不让我们撤离。因为他就是那个叛徒,不让我们撤离,是要将我们变成竹内这场闹剧中的两个木偶,现在一只木偶已经断了线,另一只木偶就是他自己,被竹内提着到处走。
是啊,竹内什么都没做,他真的只是给了我们两个选择,江淮来,我们都活,江淮不来,就要死一个人。我和孙先生也一样,活,或者死。他只是旁边的一个见证者而已。
竹内将从院子里缴获来的,小黑的枪,当着他的面往枪里添了一颗子弹。随后递给小黑。
“来,想杀了我就开枪,你一样,有两种选择。”
他挺直了自己的身体,将胸口堵在小黑的枪口上。歪着头瞪着疯狂的眼睛,盯着小黑。
“不是我有两种选择,是你有。”小黑伸手摸进竹内的口袋,从里面掏出一枚银元,他将将银元摊在手上给竹内看。
“正面,你死。反面,你活。”
小黑将银元扔上天空,看着它翻滚着,缓缓下落。
“叮~”银元在铁皮的车厢上弹跳了一下,翻了个面,稳稳的落在了地上。
“喔,这算是你们中国人说的逆天改命吗?”竹内惊叹于自己的好运气。原本银元落地的时候是正面,但在铁皮车厢上弹跳了一下之后,翻成了反面。
小黑看着懒洋洋躺在地上的银元。便将枪扔在了地上,自己一屁股坐在车厢里,一言不发。
“我可以帮你为你的孙先生报仇,怎么样?”竹内继续威逼利诱。
小黑不说话。
“我这个人最恨的就是叛徒,他们背叛了他们的选择,也就背叛了他们的人性。你说对不对?”
“你怎么帮我?”小黑穿着防化服,声音听不出一丝起伏。
“我手里有这个可爱漂亮的小蛇啊,这么可爱的东西,他们怎么会舍弃掉呢?”竹内隔着防化服摸了摸清宫的脸,眼中透露出对食物的向往。
就这样,两个人暂时达成了一个利益联盟,彼此呈现出异样的安静。
楼上又传来女人挣扎的声音。
“你的蛇醒了。”小黑出言提醒。
“哦对对对。我差点忘了。”竹内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急急忙忙跑上楼去。
清宫已经不知道自己被关在这个屋子里多久了,她还处在贫血的状态,身上一点力气都没有,连挣扎都是徒劳,她的四肢被绑在床的四角,动弹不得。
竹内又拿着针管和杯子进来,看着在床上不停挣扎的清宫。
“别挣扎了我亲爱的小蛇,你这样只会让你自己更虚弱。”
他走过去,撸起清宫的袖子,露出蛇的纹身。
“喔,看看他们,多漂亮。”他仿佛在看什么稀世珍宝一般,轻轻抚摸清宫的纹身。
被他摸得一身鸡皮疙瘩,挣扎的更厉害了。
“不要挣扎,不要挣扎,这样血就不新鲜了。”他摸够了纹身,转而拿起桌子上的针管,缓缓的推进清宫的手臂里。
清宫看着自己殷红的血流进粗大的针管里,本就失血苍白的脸变得更加苍白。彻底没了挣扎的力气,只有微弱的呼吸证明她还活着。
竹内抽完了血,将猩红的血倒进杯子里,品尝红酒一样缓缓喝下。
喝光了血,他站起来拍拍清宫的脸“再见我可爱的小蛇,我明天再来看你,放心我不会让你死的,一会会有人来给你注射营养液,你乖乖等着就好了。”
清宫已经没了躲闪的力气,眼皮越来越重,身体的自愈功能让她疲劳,她再次睡了过去。心里闪过最后一个念头:江淮......救我......
江淮睁开眼的时候已经早上,昨天夜里武藤生醒过来之后,身心俱疲的江淮靠在椅子上就睡着了,醒来的时候武藤生已经爬了起来,对着镜子打领带。
武藤生透过镜子看见睡醒的江淮,便问他“睡醒了?”
“嗯,醒了,乱七八糟的一堆事情也睡不稳。”江淮活动着自己僵硬的脖子。
“呵呵,年轻就是好啊,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也有用不完的精神,不像现在,整天犯困,哎呀,老了。”武藤生自嘲。
“您老什么啊,我这里两天接替你的位置,都要忙疯了,你往常却像没事人一样。”
江淮说的确实不是恭维,他这两天为了竹内毒气弹的事情,忙的不可开交,武藤生病倒了,只有这件事的第二参与者,也就是江淮负责指挥,平时看起来没多少人的军政部,真正指挥起来却也是一支不小规模的队伍。累的江淮在办公室里直想挠墙。
不过也借着这个机会,江淮接触到了很多他平时接触不到的秘密,他和武藤生的关系虽好,但武藤生也不至于什么事情都和江淮说,很多真正顶层的秘密,江淮平时根本看不到,这不正好趁着武藤生病倒住院,他在武藤生办公室里将这些文件看了个够。
虽然没有什么战场上的配置,但是却有很多关于日军后勤的情报,江淮一并打包带走,准备找个机会向上面汇报上去。
既然武藤生醒了,那一切政务就都要交到武藤生的手上,江淮正巴不得当个甩手掌柜呢,反正情报我看够了,也记住了,没什么重要情报之前,你那间办公室我是再也不想去了。江淮心里暗爽。
武藤生看着江淮的工作成果,皱着眉头。
倒不是江淮的工作有什么问题,江淮的安排可谓完美,甚至武藤生自问如果自己没有病倒,那么这几天的安排可能和江淮的安排差不多。但是,事态真的不容乐观。
整个北平城西几近变成一片死地,到处尸横遍野,死亡数字还在不断上升,为了防止病毒进一步扩散,武藤生直接下令,整个城西,不管活的死的带生命的不带生命的,凡是能散播病毒的,统统烧了。受细菌感染未死的军民,都挤在陆军医院里,武藤生早上出院的时候,就连走廊的楼梯上都挤满了被感染的人们。
清宫和竹内还是不知去向,更令江淮感到后怕的是,当他带人赶到小院的时候,只剩孙先生一具孤零零的尸体躺在院子中央,连凶器都不见了,整个院子空空如也,仿佛没有人居住过的样子。
小黑也不知去向,院子中间的树上甚至挂着他平时裹枪用的黑布。
一个地下组织的杀手,带着自己的枪,潜伏在北平城里。江淮生怕小黑做出什么冲动的事情,连累整个北平情报部都收到重创。
毫无结果的搜索,这几天江淮和武藤生投入了大量的精力和兵力,满北平城里搜寻竹内的线索,但竹内仿佛泥牛入海,悄无声息。
两个人窝在武藤生的办公室里,要不是由柰子来回给两人送饭和干净的衣服,估计两个人已经穿着脏乱的衣服饿死在办公室里了。
江淮抓了抓自己鸡窝一般的脑袋,看着卖相和自己不相上下的武藤生“整个北平城都搜遍了,那些队长说他们甚至连耗子洞都挖出来看看里面藏没藏着竹内。”
“城附近的山呢?”武藤生从头发里掏出刚才当做挠痒工具的铅笔,指了指北平城附近的山。
“还在搜,但是咱们人太少了,估计暂时是......”江淮面露难色,前线吃紧,日本人已经把远在北平的武藤部队调走了一大部分,只留下足够留守北平人数的军队,满打满算没有一个连队,想做搜山这种大部队才干想的事情自然是心有余而力不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