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只是要拍带有文艺片性质的电影,并不是真的让观众看完电影后,满头雾水的走出影厅,去往网上找各种影评和解说,脑补完根本没拍出来的剧情。
陈锦年既不是文艺吹,也不是获奖吹。
他只是知道,如果一部电影拍出来,大部分的观众连基本的剧情都看不懂,绝对是导演有问题,而不是观众的欣赏有问题。
确定完在场没有反对意见,他继续说道。
“换设备吧,安排人手连夜去对接,既然咱们水平太差,玩不转胶片摄像机那就不玩了,先把电影踏踏实实的拍好,后期用技术手段调整画面风格,林威,你去处理。”
“好,我现在就去。”
林威立即起身出去。
“老刘,带你的人配合王晟把问题处理好,我要是在看见这种像是bbc拍出来的阴间画面,你给我等着,上次你组里出的事我还没收拾你,你要是再给我糊弄事,咱俩账可就要好好算算了。”
灯光组的老大咽了咽口水,努力湿润着由于太过紧张而干涩的喉咙。
“我保证不会出问题。”
陈锦年没理会对方的保证,又不是第一次合作,要是没能力早就被开了。
他用手指在桌子上轻轻敲了几下,经过短暂的思索,侧头看向王一笛身后的导演助理。
“小徐,你去通知没来的其他部门负责人,包括机械组、机动组的,我要找他们谈事情,去吧,到齐后进来叫我。”
“好的。”
等小徐拿手机匆忙走出去后,陈锦年将视线转移到了几位主演的身上。
“想必各位老师都已经完整的阅读过剧本了,所以剧情概述咱们就不聊的,简单过一下角色的理解和定位,防止在拍摄过程中出现差异。”
“毕竟角色的塑造,是咱们双方共同努力的结果,如果在角色理解上无法达成一致,只能是在拍摄过程中互相折磨。”
王一笛赶紧附和着点点头,她今天把众人叫来,也是有这方面的考量。
丁勇岱左右看看,发现没人吭声,便主动挑头说道。
“在场的属我年纪最大,那我就倚老卖老,说说我本人的看法,要是不对,欢迎各位批评。”
“丁老师您这话说的,您拍电影的时候我还没出生呢,哪有什么批评不批评的,只是交流下关于剧本的看法。”
陈锦年相当客气的说道。
丁勇岱的资历真的很老,表演风格非常独特,和红雷那种老天赏饭吃的黑社会分子不同,丁勇岱演反派主要靠眼神,他当年饰演的悍匪白宝山,真实的几乎像是从纪录片里走出来的。
“我这个局长算是偏正面的角色,本身的难度并不大,无非是面对精神疾病患者杀人案,这种注定没有结果的案子中,想要快速结案罢了,我现在犹豫的是,要不要在表演上,加上些对马哲的欣赏,或者说,或者说是……”
“又爱又恨?”
“对,差不多是这种感觉,认为马哲将自己困在这个案子上,有些恨铁不成钢的意味。”
陈锦年揉了揉下巴,没有立刻回答,而是看向潘月明。
“马哲,你觉得呢?”
潘月明正在发呆,突然被陈锦年叫到还有些没反应过来。
“嗯,哦,我刚刚在想,马哲到底有没有疯,以及马哲为什么一定要选择开枪干掉疯子,如果他认为疯子还有可能杀害其他人,完全可以将疯子送回去,而且法律无法制裁疯子,那马哲在杀掉疯子后装疯来逃过法律的制裁,岂不是和疯子做了相同的事。”
陈锦年咧嘴笑了。
“你听说过屠龙少年众成恶龙的故事吗,余华老师实际上就是这么安排的,他提出了一个设想,那就是疯子杀人后,到底要不要收到制裁,如果从法律的角度看,当然不需要,疯子不能控制自身行为,他就不需要负刑事责任。”
“可如果站在朴素的价值观上看,杀人偿命,欠债还钱,如果放任一名杀过人的疯子,是不是对无辜者生命的漠视,死者做错了什么,难道仅仅因为是他命里该死吗,一句抱歉,他是疯子,能挽回一条本不应该死的人吗?能挽回受害者破碎的家庭吗?”
“当然不可以,既然法律不能保护无辜者,那需要一位殉道者,来实现法律之外的公道。”
潘月明指了指自己,疑惑的说道:“所以我是那位殉道者?”
“不是你,是马哲,马哲不会在乎自己是不是疯子,他已经完成了给自己的使命,至于是不是真疯还是假疯,已经不重要了,并且疯子是不是杀人凶手也不重要的,马哲做自己想做的,这就够了。”
听完陈锦年的解释后,大家更加困惑了。
“你的意思是,疯子可能不是杀人凶手,怎么可能呀,人应该是他杀的,沾有幺四婆婆的血迹,可是在疯子的住所发现的。”闫妮询问道。
“没有直接证据证明疯子是凶手。”陈锦年摇了摇头,这是剧本最难的理解最难的一个点,也是陈锦年考虑很久的一个点。
“余华老师年轻的时候是先锋派作家,先锋派,懂的都懂,突出一个拧巴,主角永远是被生活不停的蹂躏,、挣扎的喘不过气来,所以我们千万不要被剧本牵着走,不要试图理清其中的对错,一旦试图面面俱到,得到的只能是一个杂乱的、毫无头绪的故事。”
《河边的故事》内核非常简单,就是刑警队长面对逃脱法律制裁的疯子,选择亲手终结掉疯子,以保护无辜的人民群众。
但衍生起来却相当复杂,可以从很多角度进行展现。
比如探讨法律和公道的冲突,探讨刑警队长面对法律的无力,探讨精神病患者安置,探讨无辜的受害者,等等角度,只要想扯,完全可以扯出一百条支线。
正是因为太繁杂了,所以剧本的改编工作一直不顺,并导致现在拍摄起来也是相当的纠结。
“我们要做的事删繁去简,以往在其他戏里,你们会尽可能的去丰富角色,不停的在表演上做加法,可在这部戏里是不行的,要尽量简单些,角色是服务于故事的,不是用来炫技的,如果故事讲不清楚,角色演再好,在我这里也是不行的。”
陈锦年摆明的自己的态度。
如果是新人原因,他不会讲这些,但这部戏不用,里面的演员就没有一个不会演戏的,包括一直表现的晕晕乎乎的闫妮,只要一开机,立马进入状态,演的比任何人都好。
所以他才要认真提醒。
“而且吧,咱们这部戏牵扯到警方,在这点上丁老师应该很清楚,如今的审核比以往要严很多,万一咱们演的过火了,后期还得咔吧咔吧一通剪,要是将120分钟的片子剪成100分钟,就彻底没法看了。”
陈锦年是拍商业片的,对他来说,主线剧情的复杂程度,已经能支撑两个小时的时长,没必要画蛇添足,往里面夹私货。
丁勇岱赞同的点点头,他认为陈锦年的理解没有问题,甭管文艺片还是商业片,本质都是拍给人民看的,要是剧情都拍不清楚,那也没有必要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