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进入第二年,公元前368年。
阴谋策划多年的蜀王杜尚突然向巴国防守薄弱的阆水(嘉陵江)上游发起进攻,占了苴地。
巴主卵子尖尖上都是气,但巴国经过多年战事,尤其上年才又两场苦战,就像得了大病,文官大多主张忍耐为先,从长计议。
巴主怒道:“从长计议!从长计议!寡人看你们要计议到几时!”口吐一口血,昏了过去,生起病来。
武将当然主张武力夺回,可是两大掌门人都在病中,谁也不敢提出立即再战,因为没有谁能保证一定取胜,若再失利,岂不是催掌门人的命。
取得胜利的蜀王封其弟杜葭萌于苴地,建立苴国,因此也称葭萌国,都城在土费城(今四川广元市昭化区昭化镇)。
这是巴国在失去夷水盐泉之后不到十年,失去的最大一块土地。
巴国仅有郑铮、相尚等少数大臣明白,这不是巴国失去的最后一块土地,更多的贵族则或许明白,但并不影响继续醉生梦死。
丹涪水一带的瞫伯、郁侯、共君,对苴地的失去更是不需要去过分关心。对他们来说,只要楚国人不来,一切都如从前。
有书曰:“兄弟阋于墙,外御其侮”。外敌退了,又起墙内之争,巴人也有这个毛病。
入夏,一个韩国之墨阳人不知哪股筋搭错了头、花了多少时日到了瞫氏部族与通氏部族之交的鸡尾山,发现恶金矿石,就是铁矿石,时人称青铜为美金,称品质尚差的铁为恶金。
春秋战国时,冶铜水平很高,但铁这种金属,已被发现有用处,最早是陨铁,其后是块炼铁,铸锻水平尚低,多用于农具,中原地区使用得更多,吴、楚等国已有铁兵器出现,比如著名的干将、莫邪剑,据说就是因含有钢。
因此,铁矿也是难得的宝矿。
巴人虽然青铜技术很高,但尚未掌握较高的冶铁技术,在丹涪水这一带,对铁这种金属的前景认识还犹为不足,他们认为还是青铜管用,韩国人到虎安山见瞫伯,满心以为有重赏,不料瞫伯兴趣不大。
韩国人最后对瞫伯道:“不要小看那些带红的赭粉块,称为铁,将来堪比金(青铜),甚至有过之而无有不及,此是上天造福瞫氏的巨大宝藏。你们有所不知,楚国人的宝剑,有的就是加铸有铁,因此锋利无比。
“更何况,恶金粉带红色,与丹砂一样是灵异之物,是祭祀、辟邪之宝物,邑长何如此轻视之?”
虎安山人听了这席话,方才大悟,也才明白从外面搞来的宝物般的先进农具,原来是这个东西做的,无不欢喜。瞫伯请韩国人住进客舍。
虎安宫粮草总管苴怀暗对瞫伯道:“韩国人所言,我看不虚,若真是再能制成宝剑,谁敢小视!那石头定然是个好东西,不然他也不敢大老远跑来要重赏。
“可是,鸡尾山上没有人烟,却正处在我部与通氏部族交界之处,两部向来不以为意,但若是通氏知了这个天大的秘密,必然也要来抢,不如让韩国人将秘密带去禀报先人,随后向鸡尾山移去少量奴隶、罪人,无心无意之间将鸡尾山全山占为我部所有,时日一长,就全成了我们的宝藏了。”
瞫玉本是不擅计算之人,闻此言大有道理,道:“通氏不过是一个小部族,他的主子还只是南平子(领地在今重庆南川、綦江一带,巴国子爵部族)。
“当年,南平子勾结鳖国(今贵州境内)作乱,我兄瞫涛就是战死于那场战事。南平子战败自杀,其部族已然衰落,他的各子部族四分五裂,占他的地,有何不可?必要时将通氏也收归于我瞫氏。”
于是 瞫玉令将韩国人秘密活祭瞫氏先人。可怜的韩国人,一席话断送了自己性命。
岂料,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传到通氏首领耳中,通氏虽弱,事关巨额财富,拼死相争,引发通、瞫两个部族争夺鸡尾山铁矿,发生争斗,死伤二十余人。
枳都六公子巴平安得报,命人前来调停,把这块本是无主的土地划分边界,共享铁矿,方才平静。
由于各种原因,当时并未开发铁矿,在他们看来,一片无主的土地,重要的是落实所有权,在没有技术制作出当前最需要的兵器之前,开发不开发,不值得讨论。
一波才平,一波又起。不过两个余月,已是秋起,又起一场更大的争端。
这月,瞫氏部万风寨的猎户在追赶野物时发现一个深山之中的易守难攻的大洞子,并在其中寻找到几件陶器,上面都有 一幅梅花鹿形的线刻图案。猎人取了回来,交给万风寨主果五源。
看到陶器精美,特别是上面的梅花鹿图案,果五源联想起以前虎安宫的虢永夫子过路时都要到万风寨来食宿,听他讲过郁水巫臷国的宝物和有一件臷宝的事,传说臷宝上面就有梅花鹿图案,于是立即向虎安宫报告。
瞫玉请虢昌等人来鉴定,虢昌认为这几件陶器是郁水盐部族的遗物应当没有异议,同时认为郁水盐泉被白虎巴人占领前,臷民国人不可能将大量宝物运过浪激而又宽阔的丹涪水隐藏到北岸的一个洞子里,并且中间还隔了一个当时并不属于臷民国的度氏部族,且那里数十里远近没有人烟,猜测是当年臷民国的一部分难民逃难时留下的。
可是,面对传说中诱人的宝物,多数人则认为与虢昌分析的恰恰相反,臷民人正是要找一个人人都想不到的地方隐藏宝物,于是瞫玉令苴怀带人去寻宝。
不料,这个消息被郁侯的人打听到,报告了郁侯。
郁侯做梦都在想得到那批宝物,多少代人从来没有停止过在辖地内寻找,这时醒悟到真还有可能是隐藏在臷民国的地界之外了,立即让人潜入事发地点侦察,才发现虎安山人正在寻宝的那处地方根本就不属于虎安山,而是在郁侯所辖的度氏部族。
郁侯听到回报,大怒道:“虎安山瞫氏简直是恶母所生,不可结交,我看他是敬错了神!其先主瞫武子抢走盘瓠湖盐场,还不知足,目今又来抢我郁水的宝物,岂有此理!他有能耐,去把盐阳盐泉从楚国人手中抢回来,我就服了他!
“这次,又抢到我的地盘上来了!再不忍这口恶气!当年大灾,我送他多少石粮草,他都忘了!早知如此,不如饿死虎安山一山的白眼狼!果然是小人行止,终身难改! ”
其弟巴富道:“须先礼后兵。”遂派行人到虎安山草原交涉。
郁侯部行人到了虎安宫,说了大通言语,瞫伯冷笑一声,理直气壮道:“那处地方,本属我部,何必紧赶慢赶来说这些废话。且郁侯手中握伏牛山那股大盐水,还要来争什么财富!
“他是好处得惯了,看不得别人得丁点好处,巴不得巴国所有的宝物都在他的手心之中,丹涪水所有的美人都供他一人享用!天子宝座还轮流在坐,天下哪有这样的事!”
以前,这处深山老林是一块隙地,就是中立之地,像所有无大用的东西一样,没有人争时,谁都不去管,一有人争,全都去争,偏偏瞫武子说这处山林是属于虎安山的,当年的郁侯也就突然想起是自己的了,两部族争执不下,后经巴主出面,派人调停划界方止,但瞫氏并不心服。
因是荒野之地,这块土地一直再未有实质性争议,最多在瞌睡睡醒时打打口水仗,此时发现了宝物的疑似之处,瞫氏哪里肯把到吞到喉咙管的肉吐出来。
瞫鸢是个火绒子脑壳,点火便着,不屑于众人还有耐心同澎府行人论理,叫道:“还费什么口舌!屁放完了,要打便打!”
澎府行人昂首回敬道:“好说歹说,油盐不进,只有兵戎相见!”
瞫伯大怒:“你以为黑穴的硬是后母所养!你有七算,我无八算?你有吹火筒,我无打狗棒?我看你长了一对人耳朵,就不是用来听人话的。来人,割了耳朵!”
话音未落于地,武士冲进殿内,将澎府行人扭住。
相善、若春沛急劝,相善道:“此人无礼,逐出草原便是,不需为一头蠢猪大动肝火。”
瞫伯道:“既是两位求情,留他一只耳朵,好听点人话!”
一武士手中剑光一闪,澎府行人的右耳就像鸟儿一样从他顶上的草丛边飞了出来,没等飞远,从虎安伯身后冲过来的一只雄鹰准确无误地抓住了那只猎物,又以让人无法想象的速度转移到尖尖的喙上,带着还在滴血的小鸟飞回原处——这笔业务它太熟悉了,估计遗传了瞫棹时期其祖先好人耳的基因。或许,这只鹰很快就变成会能听人话的大鸟,或者像箕山(黄山)的鹦鹉一样,会说人话。
澎府行人淡定地摸了一下,确认自己的耳朵确确实实已经少了一只,把鲜血抹在额上,神情庄重起誓:“我用最恶毒的咒语诅咒虎安山鹰神!”念了一句众人没听明白的咒语。
对他们来说,割耳还不是最痛苦的,最痛苦的是没有把再长不回去的耳朵还给他,就像太监被老鼠偷吃了再不能充血的根一样痛在膏肓,他认为注定死后会成为独耳鬼。
独耳行人血流满面,倒像是胜利者一样在众人的诧异中迈着稳健的步伐走出虎安宫,回至郁水,哭报郁侯。
郁侯像自己的耳朵被割了一样愤怒,怒发冲冠,令次子巴蓬为将,点起舟师,出了郁水,开进丹涪水。
此时巴国八公子巴远安奉命驻守石城,闻知消息,急来劝阻。
郁侯部将巴凯正色道:“你身为公子,又是石城主将,任凭虎安山胡来,便是失职!要是二公子在此,绝不会生出这种事!你不主持公道也罢,反而来劝我们不出兵,莫非是得了他的好处?”
巴远安又气又恨,吼了一句“胡言!”再说不出话来。
郁侯也道:“臣并不需八公子动用石城一人一舟,只需本部人马,杀他个人仰舟翻!”
巴远安年青,镇不住郁侯,又被巴凯无端抢白一顿,十分不爽,心想人若疯了,清醒的人难以制止,辞别郁侯,急令人到枳都报告两位兄长。
瞫伯探知消息,针尖对麦芒,传令朴延沧领三河口正在集训的舟师进丹涪水准备迎战,瞫鸢领一部山师助战,瞫梦龙前去督战。又令传樊小虎、荼天骥等有名武士领本部武士助战,皆听朴延沧调谴。
眼见得,一场内战,势必难免。正是: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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