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昭带着钟善,准备了祭品,韦廷尉不知有意还是无意地亲自领楚昭往钟郁一家的葬身之地。那一片新坟,钟善立刻就跪下了。
“祖父,祖母,父亲,母亲。”钟善泣不成声,满门兴旺的钟家,因四王猜测而被屠杀殆尽,钟郁,周氏,那样慈祥的长辈,父母,伯父兄弟们,一个个都不复存在。
钟善哭得像个泪人,楚昭站在坟前,面露哀色,却不曾落泪。只是手放在钟郁的墓碑前,动都未动一下。
“钟家的墓,楚娘子有何打算?”韦廷尉不与钟善说起,却问了楚昭。
“入土为安,廷尉大人选的这地方不差。”楚昭似答非答,韦廷尉打量了楚昭,楚昭道:“我想,若不是想跟我楚家结下不共戴天之仇,总不会有人敢动我阿舅的墓。”
这一句说得笃定,韦廷尉不知该如何表达此时的想法,楚昭敢当着他的面承认是她设计杀的四王的,这是看准了他不会为了四王对付她,不错,楚昭看得是很准。
但是,将来这天下会如何,实在说不准。楚昭能为了钟郁一家进京,谁又能说楚昭不会为了钟家的尸骨而做些什么。
“柴太尉昨日进京,廷尉大人见着柴太尉了吗?”楚昭突然话锋一转,韦廷尉一顿,何止见过了,柴太尉更告了她一状呢。
后面一句,韦廷尉没有说透,柴太尉算是长辈,韦廷尉还是心存敬意的,柴太尉不过是据实而告罢了,没有任何证据证明,柴太尉想对楚昭如何。
“见过。”见过就见过,无不可对人言之事,韦廷尉颔首。
楚昭看了韦廷尉一眼,“我突然有些好奇,早就避回了青州的柴太尉,怎么会突然进京了呢?需知多年来,皇帝召过他不下数次,他俱以年老无力而拒。这回他不说自己年事已高,不宜长途跋涉了?”
韦廷尉颇觉无言以对,楚昭说的都是实情,后面这一句,带了几分笑意。
“柴太尉避回青州,多年不曾入京,何尝不是看清了朝中的局势多变,生怕搅入其中,自家不宁。换而言之,此时他进京,是因为他能得到好处,巨大的好处。”楚昭似是自言自语一望着天,韦廷尉脸上已经僵住了,似乎,楚昭看起来尚未及笄。
难道楚昭长得比较瘦弱,看起来略显年轻,实际上,楚昭已经不年轻了?否则,谁能告诉他为什么一个未及笄的小娘子也能如此犀利地看破柴太尉?
“怎么?”感觉到韦廷尉的脸都僵了,楚昭回头一看很是茫然地问。
韦廷尉道:“昔日有所听闻,小娘子师从通直先生。”
“是啊,如今先生依然在冀州。说起来先生对大人也是神交久矣,颇恨不能相识而谈古论今。”楚昭一句话就把姜参给卖了。
不管姜参有没有跟楚昭说过韦廷尉的好话,通直这天下闻名的大儒,作为唯一被通直先生收入门下的弟子,楚昭的话,很大的程度上不会叫人心疑。
韦廷尉露出了一抹笑容,“若能有幸与通直先生一论,虽死无憾。”
好吧,楚昭表示她不能理解大儒们之间的浓浓倾慕神交之情,她是个俗人,大大的俗人。
“先生就在那里,要不要去冀州,在于大人。”说话这话,楚昭先抖了抖,额,突然想起了现代很流行的一句话,你去不去,他都在那里等着你。恶汗!
“小娘子不适?”见楚昭突然抖了起来,韦廷尉不确定地问了一句。
楚昭挥挥手道:“没有的事。额,今日多谢先生了。”
百忙之中抽空带她来祭拜钟家,钟家又蒙韦廷尉收尸大恩。钟善哭过之后,已经朝韦廷尉一拜,“多谢廷尉大人。”
“不必多礼,起来吧。”韦廷尉当日因敬重钟郁而为钟家,并不图什么回报。
“钟家尚有血脉,这也算是不幸中的大幸。”韦廷尉一句再是老实不过的话,拍拍钟善的肩膀,“你要振作起来,不坠你祖父的威名。”
“大人放心,我一定会的。”钟善重重地点头,握紧了拳头,他一定,一定会成为一个和祖父一样的大将军,保家卫民。
祭拜之后,韦廷尉先行一步,楚昭和钟善呆了大半天,钟善一边烧纸一边道:“祖父,祖母,姑姑已经杀了四王为你们报了仇,你们在天有灵,亦可安息了。”
“祖父你放心,我会跟姑姑和表叔好好学的,将来一定给祖父,给钟家挣脸。”钟善说着又抹了一把脸,哭得叫一个可怜啊,楚昭听了他的话,有心说一句,别哭得跟个小娘子似的,你这立下的大志才叫人觉得靠谱点。
终于钟善是哭累了,见楚昭一直站在旁边,问道:“姑姑,你不伤心吗?”
“你祖父祖母从小就喜欢看我笑,我高兴了,他们也会高兴。害了他们的人,我已经让解决了,哀泣于心,不是非要像你一样哭出来的。”楚昭一通说道,钟善再次抹了一把脸,回想以前楚昭在钟家受宠的程度,好吧,他这个同岁的表侄跟她一比,那就是根草。
“姑姑,我们不把祖父祖母迁回冀州吗?”在钟善看来,以后他们基本上就是定居冀州了,一次把墓迁回冀州多省事啊?
“为什么要迁回冀州?”楚昭不答反问,相比起回答韦廷尉的温和,钟善就没有那待遇。“你莫不是以为,我们以后都要留在冀州了?”
这一句叫钟善一顿,“不留在冀州,我们还能再回京城吗?”
楚昭冷笑一声,“不是还能再回吗,是我们一定会回来的。”
如此豪言,钟善再次说不出话来了,楚昭也没有解释的意思,京城的事啊,这才开始呢。
说是才开始,确实是才开始,楚昭带着钟善往楚家的宅子去。既然都已经公开了身份,楚昭便搬出了赵府,回楚家的宅子住。
楚宅在楚毅之离京之后,假意转手卖了出去,实际上还是在他们自家人的手里,宅子一直叫人打扫看护,楚昭回了京,早让人将宅子再好好收拾一通,以保证她能随时搬进来住。
此时啊,楚昭刚到家门口呢,只见往日素有闻名的诸公站在后头,虽然楚昭认识,实事上,她与诸公素未蒙面,所以楚昭直接当作没看见。
“楚娘子,诸公有请。”楚昭这干脆地当没看见,这些个高高在上的人为不失颜面,只好派了手下前来拦住楚昭。
可惜啊,楚昭虽是个小娘子,一点不愿意受这下马威。“诸公何事?”
这么站住着,丝毫没有要走一步的意思,前来传话的人一顿,没想到楚昭竟然如此大胆。
“楚娘子,诸公是皆是朝廷重臣,传见娘子,是娘子莫大的福气。”
“我并不需要这些福气,请便!”跟她摆架子,她一不是当官的,二又不喜欢这些天天装13的人,心情好她就遂了他们的意;心情不好,他们从哪里来就回哪里去。
楚昭说得干脆,做得就更干脆了,抬脚继续往里去。
“三娘!”侍卫已经傻了眼了,柴景出声唤住了楚昭,他就猜到想让楚昭去拜见的诸公绝不可能如愿,一个小小的侍从,楚昭又怎么会放在眼里。
“柴七兄。”楚昭一副惊见柴景的模样,引得柴景嘴角抽了抽。
可随之楚昭却又板起一张脸,“明人不说暗说,诸公前来,所为何事?”
柴景的脸更僵了,楚昭打量了柴景一圈,“柴太尉进京可真是及时啊!”
如此嘲讽意味十足的话,堵得柴景甚是难受,“祖父所为,并未全告知于我。”
“我知道,所以我并没有怪世兄不是。”楚昭淡淡地说,柴景道:“你要小心。”
“我总还是知道,在柴家啊,说话算数的人还不是世兄。”楚昭此言引人深思,柴景目光一沉,楚昭已经抬脚道:“上门拜访的规矩总不至于我让一个小娘子教诸公吧。虽然阿母阿兄不在,楚家也不是没有规矩的。”
话已经说到这个份上,就是说楚昭是不可能会去见以柴太尉为首的世家诸公的。他们想见她,就按正常的礼数来。
“你好大的架子啊!”左等右等,连最重意的孙子都使出来了,楚昭竟然还不速速拜见,柴太尉已经领了人走过来。
“太尉慎言。我虽独自一人上京,难道什么时候礼数变了,上门作客不递帖子,还得要主家去求着你们进屋的?”楚昭丝毫不畏柴太尉那黑着的脸,上嘴皮下嘴皮一动,直把事情往礼数上推。
“你倒是知礼的。四王一案,与你冀州有关,我们上门询问原是念你个小娘子,进了廷尉府不妥,你既然不想要这份厚待,那就走吧。”柴太尉话锋一转,极不客气地就要楚昭进廷尉府。府兵已经上前要拿下楚昭,楚昭身后的侍卫统统已经严阵以待。
楚昭道:“什么时候太尉也管起廷尉府的事情来了?”
这么一句丢出去,柴太尉一张脸已经黑了,楚昭似未察觉,而是再问道:“所谓四王一安与冀州有关,是何干系呢?”
“难道太尉在青州多年,不曾掌兵,倒是学起韦廷尉查起案来?”似是觉得气得柴太尉不够,楚昭再次以惊叹的语气问了柴太尉,“所以,太尉是要改任廷尉一职了,否则,不见廷尉大人前来拿人,倒是有劳太尉带人要捉我?”
一个又一个的问题抛起,字字揪着人的错处不放,柴太尉冷冷一笑道:“好利的一张嘴。”
“蒙太尉夸赞。”楚昭话接就得更顺了,一干人等,柴太尉没夸她吧。
夸没夸的,楚昭都直接当成夸了。柴太尉道:“听闻冀州兵强成壮,小娘子掌冀州之兵,再歼海盗,恐廷尉府中的衙役不是小娘子的对手,我才代廷尉前来。小娘子看起来似乎是不准备配合了。”
“对啊,四王因一女而自相残杀是我设计的没错,但是,四王杀我阿舅,灭钟家满门数十条人命,一女杀四王,我就是要他们身败名裂。”万万想不到,楚昭竟然当着那么多人的面承认了,承认四王之死就是她设计的。
一干人,包括柴太尉和柴景都同时地呆住了,拿不定楚昭究竟意欲何为。
“四王无德,为一女而自相残杀,我只是在其中推动了一番,若非他们各有龌龊,又怎么会拔剑相向。至于你们,怎么,拿我审我,为四王报仇?”楚昭再问诸公之目的。
从她承认就是她设计的四王自相残杀而起,柴太尉之前所有的打算都被搅乱了,他原意是拿了楚昭关进廷尉府,好好地审问一番,以此为由而跟冀州要些好处,如今,楚昭直白地承认了,再以审问捉人,谈何容易。
况且,楚昭既然敢承认,必有准备。
柴太尉再次打量了楚昭,这样的一个女子啊,有胆有识,敢做敢当,实在是难得,以冀州之势,楚毅之掌冀州之后,一定要,一定要让柴景娶了此女。
“四王自残,当真是你所为?”柴太尉不吭声,卫太常一把年纪的人出口询问。
楚昭道:“我承认了诸公不信,我不承认诸公也不信,那么,诸公究竟意欲何为?”
此言说得巧妙,哪怕他们是被柴太尉说动,心中疑心楚昭,此时见楚昭认得爽快,怎么能不叫他们心下警惕呢,而有疑惑呢?
旁人或未察觉,柴景却已经明白了楚昭的用意,先是大大方方地承认四王之死与她有关,说得有条不紊的,后面又抛出这一句,正是让诸公难辨真假。
“啊,对了,也不知道诸公是如何知我回京的?又怎么会想到四王之死与我冀州有关?”正当柴景警惕楚昭还有后招时,来了……
诸公不约而同地看向柴太尉,楚昭笑了笑,“说起来,柴太尉这么多年盘居青州,先帝曾多次下诏,太尉皆以年高推辞,怎么四王刚死你就刚回京城了啊。啊,许是巧合呢,太尉又怎么会知道,四王这就死了呢。”
先是把疑问抛出来,又先给否了,这说话的技巧啊,让柴景牙痛得厉害。
“说起来,我不过是一个小娘子,冀州远在千里,难道比起柴家世居京城,姻亲诸多,我楚家还胜于柴家不成?”再丢下一句炸弹,总之,柴太尉敢把脏水往她身上泼,另有打算,那就别她不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