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广源径直回到家中,不过他没有立即换下衣服,去与家人说话,只是独自一个人去往书房。
不一会儿功夫管事带着一个人进门。
周广源抬起眼睛,果然是蒋奇。
两个人四目相接,不似在谢玉琰面前那般剑拔弩张,反而熟络中透着一股的急切。
蒋奇关紧了门,看到周家下人守在外面,这才敢开口说话。
“你怎么让我在那么多人面前提起赵大正?”
蒋奇会突然说那句话,正是周广源的示意。
周广源沉吟着道:“我觉得时机到了。”
蒋奇顿了顿:“就因为那谢娘子让我们卖瓷器?你是如何看出来的?”
周广源拿起茶吊倒了一杯茶,凑在嘴边抿了一口,然后才道:“她已经说的很清楚了,如今瓷行那些人都盯着她,我们刚好趁机在背后行事。”
蒋奇皱起眉头:“她……说了吗?她是这么说的?”
“不止如此,”周广源接着道,“我们私底下聚在一起,若是被瓷行察觉,还可以告诉瓷行,我们是在商议如何贩卖大名府的瓷器。”
蒋奇仔细思量,谢玉琰确实有类似的话,但她真的就是那个意思?
周广源看一眼蒋奇:“你觉得,谢大娘子为何在这时候请我们前去南城码头?”
蒋奇道:“不是要卖瓷器了吗?”
周广源叹了口气,蒋奇这个人很是义气,做事也稳当,就是缺了一点灵气。
“如果我猜的没错,”周广源道,“谢大娘子最近要与瓷行那些人对上了。”
“也许很快就会有风声。”
蒋奇深吸一口气,人与人之间差距真的很大,他与周广源一同去的南城,怎么周广源却能看出这些?
周广源道:“实在不放心,我们可以先做准备,听到消息之后,我们再动手。”
蒋奇依旧满脸担忧:“是不是还得再多思量思量……”
蒋奇的话还没说完,一个声音从门外传来。
“我觉得广源兄说的有道理。”
屋子里的两个人都没有慌张,而是面色平静地等待着那人走进来。
守在门口的周家下人,不可能会放别人近前,再说这声音他们也再熟悉不过。
三十多岁的男子在蒋奇身边坐下,他一身短褐,脸被晒的黝黑,左边额头上有一块偌大的烫伤疤痕,身上还有些没有拍干净的尘土,看起来与街面上的脚夫没有什么差别,甚至因为习惯地露出谦卑的笑容,让他整个人显得格外憨厚。
谁能想的到,他从前家境不错,父亲是个不小的商贾,可惜几日的功夫,家业被朝廷查封,父亲丢了性命,全家被流放服苦役。在流放的途中,他们又遭遇了盗匪,除了他苟活下来,其余人都死了。
赵川坐下来喝了一杯茶,他的双手粗糙,手指、手掌上都有厚厚的茧子,遇到查验时,巡卒看到这双手,也会觉得他是个靠力气吃饭的粗人,当然也会有人怀疑,他额角上的伤是为了掩盖刺字才留下的,但只要他拿出户帖,就不会有人再行追究,毕竟有许多人通过买户帖来脱罪,贩卖户帖的人,自然都是朝廷官员,真的追查下去,不知是福是祸,所以巡卒们也知晓,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道理。
这世道就是如此,想要规规矩矩做人的时候,灾祸会找上来。等他获罪之后,却又发现有许多手段能让他重获清白的身份,回到人群当中。
也不会有人在意,他身上背着多少冤屈和仇恨。他的父亲在走商的途中,发现有人利用瓷器私贩茶、盐,父亲回到京中,准备告发那些人的行径,却在告官的前一日,官府偶然查验铺子时,在其中发现了来自西夏的青白盐。
衙门的人来到赵家抓人,父亲却已经畏罪自戕。
由于查出的私盐远超十斤以上,案子被径直送到了刑部,没几日他们全家就被判了刺配。至于途中遇到的“盗匪”,根本就是来杀人灭口的。
他被刺了两刀,滚落入河中,被河水裹挟着飘出十数里,最终被枯木拦住才捡了一条性命。
从此之后,他心里只有复仇。
回到汴京,赵川并没有立即找上周广源等人,而是暗中盯了他们许久,确定他们并没有与瓷行那些人坑瀣一气,这才现身。
他没想周广源和蒋奇能帮忙,只想通过他们打探一些消息。
赵川带来的人手,都曾是流民、盗匪,没有正经的户帖,一下子都涌入城内,很容易出差错。在时机没来之前,让他们留在城外更为妥当。
所以周、蒋二人带回的消息,对赵川来说格外重要,刚好能弥补他人手上的缺失。
赵川接着道:“那些人一心对付谢娘子,必然会对其他人放松警惕,我刚好借机行事。”
蒋奇不知晓赵川准备怎么做:“你要找证据为赵家伸冤?”
赵川点点头却又摇头:“找证据没错,伸冤就算了,赵家人都死光了,他们不会在意这些。”
“但,”赵川脸上露出一抹杀意,“父母之仇不共戴天,他们害了我全家十八口,这个必须偿还。”
蒋奇还想说些什么,却被赵川伸手阻拦:“这些你们不用知道的太清楚,我也不需要你们与我一起做事,免得日后被我牵连。”
“你们就帮我盯着点南城码头和城内的消息,听到动静让人知会我一声,”赵川说到这里又露出憨厚的笑容,“希望那位谢大娘子不会让我们失望。”
……
柳家。
柳二郎这一天过的尤其艰难,他甚至觉得过去受过的苦加在一起,也无法与此时相比。
书局的梁老爷干脆没有离开柳家,他俨然一个贵客,吩咐柳家人送来了吃食,吃饱之后,就在内室的榻上呼呼大睡,好似已经笃定柳二郎会做什么选择。
黄宗武终于忍不住看向柳二郎:“柳兄,梁老爷说的是真的吗?你在汴京做小报,真的是谢娘子吩咐的?”
柳二郎诧异地看向黄宗武,在对方眼睛中看到了心虚和忐忑。
“谢娘子有没有指点小报,你会不知晓?我们那些日子天天在一起,你们可看到我去见了谢娘子?”
黄宗武面色一僵,不过很快他急急地道:“或许……柳兄只是将文章给她看过……并没有……”
柳二郎忽然扬声:“你们要诬陷一个女子不成?”
胡应一把拉住柳二郎,低声劝说:“二郎莫要着急,我们不是这个意思。”
柳二郎指了指屋子里的梁老爷:“他说的话还不够清楚?他就是要用小报对付谢大娘子。”
“我不知晓这些,”黄宗武瞪圆了眼睛,“我只知道我们被那谢氏牵连了,若不是因为她,我们现在定坐在酒楼中,受人恭贺,与人谈笑风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