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人留青史,后人论成败。
若要客观评价一下赵匡胤,大概是“陈桥披袍黄,九州复归疆,释甲安良将,文华掩剑光。”
只可惜,在当下时空,赵匡胤很难“释甲安良将”了,他从德寿宫离开之后,世界观发生了些许变化——
这是乱世啊!
朕刚攻下扬州而已,刚占据大周半壁江山而已,老娘与老弟就要跟自己争抢了?
好,你有“金匮之盟”,我有“义社遗风”,从今天起,我要让心存觊觎之人都明白,这个时代的皇帝,不是那么好当的!
揣着这样的复杂思绪,赵匡胤缓步回到了金銮殿,他要着手布局下一阶段了。
先让老赵筹划着,回望江南,在不断回暖、莺飞草长的日子里,李煜终于回到了阔别许久的金陵。
胡马依北风,越鸟巢南枝。
“家”不仅是一个亲情组织,也是一个文化意象,更是一个精神坐标,浪迹天涯的游子,无论是衣衫褴褛、还是锦绣华服,对家的眷恋都是一样的。
沿钟山北,过玄武湖,入太平门。
由于保密工作出色,金陵城中鲜有人知道李煜离开,自然不会有太多人知道他回来。
就连闻讯迎接的府尹王奇峰,也扑了一个空,当赶到太平门外太平桥时,只剩下随行人员,由徐铉负责安排事宜,秦泰、陈金秋等人协助,场面繁忙又愉快。
到家啦!
一打听,李煜早就策马回宫了。
“徐侍郎,当真?”
“这还有假?”徐铉一笑,脸庞清瘦、棱角分明,看得王奇峰心头一动,看来,前线的辛劳程度超出预计。
“朝廷留守,尤其是太常寺、鸿胪寺官员,早就筹备好了庆典之物,陛下直接回宫……这,太失职了!”
徐铉笑道:“庆典之事,待到吴越战事彻底平息再说,至于陛下那边,还是省下吧。”
“此话何意?”
“减少铺张,杜绝浪费。再说——”徐铉意味深长,看了一眼王奇峰,“王府尹,你懂的。”
王奇峰一咧嘴,陛下,这是想媳妇了?
这么大个皇帝,打了那么大胜仗,到头来还是媳妇儿最重要!
徐铉猜得没错,李煜火急火燎、赶回皇宫,真得是去找媳妇了,具体说,是去找小九儿。
这位姑奶奶,对南唐的价值、意义、作用都太重要了,尤其当下,“小九儿到金陵”这一举动,不能等同于民间婚娶,把新娘子从娘家抬到自己家就完事儿了。
本质上,这是政治联姻,来的人不止小九儿一个,庞大的送亲队伍当中,有吴越官员、钱氏宗亲,他们还等着婚礼举行完毕之后,立即前往徽州向钱俶复命。
所以,婚礼形式至关重要,就算俩人“生米煮成蜜枣粽子”,也得风风光光、排排场场地举办一场仪式。
穿太平巷、过伏龙桥、入东华门。
熟悉的宫城就在眼前,宫门之下,清风、秦泰早已经等候多时。
远远望着,人马渐近。
满身都是风尘,还裹挟着一丝硝烟的味道。
李煜又瘦了不少,脸上棱角分明,衬托的眼睛更大,龙袍也显得更宽大,翻身下马的动作也更为矫健。
若要比喻,应该是从一名娘化小鲜肉,蜕变成爷们感的糙汉子。
唯一不变的,就是嘴角那一抹笑容。
一见李煜,忠仆落泪。
“叩见陛下!”
“二卿平身。”
李煜伸手相搀,遂问道:“朕回金陵之事,莫要惊动太大。”
清风含泪:“内宫之中,仅通知了皇太后。”
周泰说道:“朝廷之中,仅通知了韩熙载、严续、卢俦等重臣。”
“好。”李煜转身,对烛庆说道:“一应事务,与清风对接。”
“遵旨。”
“周泰,随朕来。”
半个时辰之后,李煜泡在浴桶之中,周泰挽着袖子,一会儿一加热水。
屏退左右,留下周泰,当然不只为了让他搓澡。
李煜一问,周泰一答,数月以来的宫城内外事务,大概了解。
家事、国事、天下事,事还是不少的。
而李煜最关心的,无非两件,一件是洪州方面,一件是饶州方面。
洪州方面的事情,围绕着李从善展开,当李煜听说,李从善主动要求去掉“纪国公”的爵位,降低自己的俸禄时,他知道,自己这个兄弟“被熬鹰”的差不多了。
“纪国公的折子,是递到宗正寺,还是礼部考功司?”
“都不是,是送到了御史台。”
李煜穿衣服的动作一滞,随即轻摇头道:“朕的这个傻兄弟,真是不给自己留点后路。”
宗正寺、考功司一内一外,皇帝都好插手干预,可将“罪己诏”性质的文书投递到御史台,交给那一群死心眼的官员,想要救一下都很难了。
周泰说道:“纪国公此举,动静不小,韩尚书一直压着,属下真搞不懂,他何故要自贱?”
“自贱?”李煜笑道,“纪国公是对自己狠,可不傻,他这是以退为进。”
“啊?”
“吴越战事,很快就会平息了。如今,朕册封了钱塘王、嘉兴王、中吴王,单单剩下了他。表面上,他要放弃爵位,实则是想趁着朕心情大好,给他松一松惩罚。”
周泰懵了,还有这种操作?太狡猾了吧!
李煜不以为意,反正自己一日不表态,李从善就要在洪州守一天坟。
另一件饶州方面的事情,李煜一想起来,眼角就不由自主地立起来,狠戾的光芒无法掩饰。
“周泰,按你汇报,皇甫继勋闹得很凶啊。”
“这个,属下不好判断,毕竟……他与王金道关系较好,而王金道……”
“他们二人,只不过是杂耍的猴子。”
周泰踌躇道:“据属下所知,两人行事,都是以‘圣意’之名,毕竟……”
李煜接过话茬:“毕竟,朕给那个王金道,御赐一块匾额,对吧?”
“正是。”
“那不是一块匾。”李煜整理好衣衫,边走边说:“那是亡命牌!”
是啊,“通天观”三个字,实则是“同夭观”三个字。
夭,亡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