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之细者称溟沐。
溟洲。顾名思义,此地雨水极多。
一年到头,天穹仿佛被捅了个窟窿,雨水倾泻不止,阴云密布的日子占据大半。
今日,烟雨蒙蒙。蓑衣、雨伞四处可见。远处的山峦隐没在雨雾中,若隐若现。
鹤鸣山,因古时仙鹤幽鸣而得名,如今鲜有人迹。然而,如今的鹤鸣山早已荒废,山间煞气弥漫,阴气森森,仿佛连雨水都带着几分寒意。
山道上,两道身影一前一后,缓步而行。
走在前面的白衣女子,身姿轻盈,步履从容。她的真元之力悄然流转,将斜刺里飘来的雨点尽数挡在身外,罗裙纤尘不染,仿佛与这湿漉漉的世界格格不入。她的面容隐在伞下,只露出一截白皙的下颌。
后面的男子与她相隔一丈,步伐节奏与她完全一致,仿佛她的影子一般。他身形修长,一袭白衫,手中撑着一把油纸伞,伞面微微倾斜,遮住了大半张脸。他的气息内敛,仿佛与周围的雨雾融为一体,若不细看,几乎察觉不到他的存在。
鹤鸣山的山路蜿蜒曲折,雨水冲刷过的石阶湿滑难行,偶尔有几片落叶被风卷起,在空中打了个旋,又悄然落下。
山涧深处,隐隐传来几声低沉的呜咽,似风声,又似某种未知生物的哀鸣,听得人脊背发凉。
这座山,早已不是昔日的仙家福地。
传闻山中煞气极重,修为低微者踏入其中,轻则心神恍惚,重则中邪发狂。即便是修为高深的强者,也曾多次入山探寻,却都无功而返。
山涧之中,似乎盘踞着某种邪祟,经年累月之下,阴气凝聚成势,令人避之不及。
久而久之,鹤鸣山成了溟洲人口中的禁地。若无特殊缘由,无人愿意踏足此地。毕竟,既无机缘可寻,又平添无数风险,这般吃力不讨好的事,自然无人问津。
雨雾弥漫,山间的阴邪之气如无形的触手,在空气中游荡,试图侵入行人的心神。
然而,那走在前方的白衣女子,步伐依旧从容,仿佛这世间没有什么能让她在意。
身后的男子亦步亦趋,如同一道沉默的影子,始终与她保持着一丈的距离。他的目光沉静而坚定,仿佛无论前方是刀山火海,还是万丈深渊,他都会毫不犹豫地跟随。
行至半山腰,女子忽然停下脚步,转身看向男子。她的声音清冷如霜,不带一丝情感,却透着不容置疑的威严:“你就在此处等候。如果我没能下山,你就自己想办法回天兴,或者在这灵界重新生活也未尝不可。”
男子闻言,微微躬身,没有反驳,也没有多言。
他的神情平静,仿佛早已习惯了这样的吩咐。
只是,若她真有三长两短,他活在这世上,也就没了意义。
可即便如此,他依然不会违背她的任何命令。
对她,他有着近乎虔诚的忠诚,仿佛她的每一句话都是神的谕旨,不容置疑,不容违逆。
白衣女子似乎并不在意男子的想法,或者说,她早已习惯了这种无需解释的默契。
她只是淡淡地看了他一眼,便转身抬头,望向山巅的方向。
雨雾中,山巅若隐若现,仿佛被一层神秘的面纱笼罩。她的眼中闪过一丝炽热,那是渴望,也是决绝。
她已经感应到了那股同源的气息,是时候做一个了断了。
今日之后,要么她成为他人的嫁衣,以另一种方式存在;要么她一步跨过王境,再次触摸到证道的门槛。
那个男子独自留在半山腰,目送白衣女子的背影渐行渐远,不由思绪万千。
他是林剑,曾任飞烟阁的管事,在天阴教的威逼下沦为阴奴。其后,因家人被天阴教所杀,一怒之下叛出天阴教,却在生死关头被神女所救,并助他摆脱了体内阴寒之力的束缚。
从此,他就死心塌地地追随神女,重振祝家,荡灭叛逆,修为也也一路攀升,如今已是武尊中期的强者。
这一切,皆拜神女所赐。
此番前来灵界,神女只带了他一人。这对林剑而言,是莫大的荣耀。
他从未看透神女的修为境界,或许对她来说,境界早已不重要。
她本就是神,早已证道,超脱凡俗。如今,她只需重新完整自己,修为的桎梏便会自然破开,直至重回巅峰。
林剑倚着冰凉的山岩,拇指无意识地摩挲着剑鞘上的霜花纹路。
山间的雾气濡湿了他的鬓发,水珠顺着脸颊滑落,他却恍若未觉,只是死死盯着上方翻涌的云海。
此时,林剑隐隐察觉到山巅处传来一阵微弱的气息波动,似有若无,仿佛某种力量正在酝酿。他试图凝神感应,却发现那气息如同被一层无形的屏障隔绝,无论如何也无法窥探清楚。
\"喀嚓——\"
一声枯枝断裂的脆响骤然响起,惊得林剑猛然握紧剑柄,指节因用力而微微发白。
待他定睛一看,才发现不过是山风卷落的松针,虚惊一场。
他松开手,掌心已沁满冷汗,冰凉黏腻。
他自嘲地扯了扯嘴角,心中暗自埋怨:“我怎能对神女如此没有信心?”
可即便如此,那股焦灼之情依旧挥之不去。他无可奈何地在石阶上来回踱步,脚步沉重而急促,仿佛这样就能将心中所有的不安与恐惧尽数排出。
忽然,山风骤停。
林剑瞳孔猛地收缩,抬头望去,只见漫天云雾竟在瞬息间消散无踪,仿佛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抹去。然而,那道熟悉的素白身影却杳无踪迹。
“神女!”
他心中大骇,浑身真元不受控制地暴涌而出,长剑铮然出鞘三寸,寒光乍现,剑鸣声撕开裂谷,回响不绝。
他的眼中闪过一丝决绝,不管敌人是谁,他即便舍了这条命,也要拼死一搏。
正当他展开身形,准备向山巅疾驰而去时,云巅处却传来一道冰寒彻骨的声音:“没事了,你先在那候着。”
那声音清冷如霜,却让林剑紧绷的心弦骤然一松。
他长长呼出一口浊气,悬在心头的阴霾倏然消散,仿佛压在胸口的巨石被移开。
直到这时,他才发觉自己的衣襟早已被冷汗浸透,紧贴在背上,冰凉刺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