狗不理离开斛家这事,像根楔子扎在明文心上。他在父亲面前抱怨,说爹爹花钱供明孝上学,结果供养出个白眼狼,完全不值当的,结果被父亲责骂了一回,从此在父亲面前,连明孝的名字也不肯再提起了。
其实,穆羽焉能不介意!明知公道团只为政治正确、鲜少顾及其他,导致引来许多议论,也明知公道团被人私下调侃“公道团,不公道,捕风逐影瞎胡闹。雪天乌鸦揭人短,旱地蛤蟆成天叫。城乡良善火上烤,斛家公子偷偷笑”,然而以长者之尊,他却不能听任晚辈们彼此生出嫌隙。狗不理再重,重不过骨血亲情。如今之计,只好找个机会,好生劝导劝导明孝了。
只是,找到如此机会并不容易。穆羽不肯登公道团的门,而明孝又抽不出身来府上探望,就这样过了一段时间。这期间,有人来找穆羽,央他向明孝求情。穆羽碍不过情面,给明孝打个电话过去。接电话的说,特派员刚出去,请老东家稍候片刻。等了不多时,电话回了过来。穆羽将情况一说,明孝不假犹豫,立刻就应下了:
“能为伯父办事,是侄儿的荣幸。”
穆羽说:“是个极惯熟的,跟我说了好几次。我若不打这个电话,显得不够情谊。不过,侄儿也不要太为难。能办则办,不能办也不必勉强。你办的是公事,面对的是大家,不能因这些鸡毛蒜皮坏了大事。”
明孝说:“伯父不必多虑,侄儿自有分寸。”
明孝说话算话,第二天,求情的那人跑来,向穆羽报告喜讯。明孝也打来电话,向叔父回禀。明孝说,前一阵子,那犯主资助共军钱粮,证据确凿,不容抵赖,本来要羁押他,既有伯父所托,侄儿不敢耽搁,将那犯主放掉了。放下电话送走客人,穆羽阴沉着脸,吩咐看门的长工:
“最近不见客。你替我挡着些。”
自此,穆羽谢绝了所有来访者。见不到穆羽,就有人去找少东家明文和管家牛四。他二人得穆羽明示,因此只是敷衍,并不实心去周旋,慢慢地,也就没人再来烦了。三月中,灰渣坡处决通共犯人,斛明清跑去看热闹,见被处死的人中有明月堡的狗儿,回来告诉明文。明文惊讶万分:
“匪夷所思,狗儿怎会是通共分子!”
明文去南街豆腐坊,路遇刘三桂,便向他打听狗儿之事。刘三桂被平调回局,挂了个不管事的闲职。他满肚子怨气,看到什么都看不惯,说起什么都气不平。他气不平,结巴的毛病就更显着,费了好大劲儿,明文才完全明白了到底是怎样一回事。
原来,公道团有人给明孝出馊主意,说有些村工作迟迟不见效,需得好好推动一下,不如给各家下个指标,限时完成,完不成的拿村团长是问。为完成任务,明月堡仿效其他村,也开了群众大会。结果,就有人举报狗儿,又说他是唐明的心腹,唐明不只管他吃饭,还给他零花钱,又说先前贩油、后来参加了共党的钮大福,也是他勾引来到明月堡的,甚至还说,是他伙同唐明害了斛家大小姐性命。狗儿是个半癫半傻、缺心眼儿的,拿什么跟人说理去!于是就送到了县里,于是就关到了监狱里,于是就灰渣坡上丢了命。知道内情的,私下里传言,说那是有人花钱买通公道团,将他当作替罪羊给办了。明文愤愤不平地骂道:
“这是谁做的损事,拿个可怜人欺负!”
“鬼才晓,晓得!据,据说是会,会后才收,收,收到的举,举报,报信。村,村长正愁完,完,完不成任,任务哩,瞌睡给了个枕,枕头。”
晚上,明文向父亲一五一十禀报了此事。穆羽听后,一句话也没说。晚上,他翻来覆去的没睡好,早上起来去翻日历,手指停在清明节那一页。
看着看着,他的眼角竟湿润起来。